在这片被强行从蛮荒中唤醒的土地上,最为活跃、也最与这阴郁背景融为一体的,是那些身着深灰色粗布道袍的天道教徒。他们的袍服毫无光泽,颜色近乎于雨前沉闷的泥土,或是江边被浸透的卵石,使得他们的身影在雾气与劳动的尘埃中,时隐时现,如同某种勤勉的、集体运作的蚁群。他们的人数远比乍看之下要多,散布在每一个需要人力的角落:在延伸入江的粗糙栈桥上,他们肩扛着新运抵的物料,脚步沉稳;在初具雏形的码头旁,他们清理着石缝间的淤泥;在那座骨架已然耸立的道观工地上,他们穿梭于脚手架之间,传递着青瓦和木料;而更多的,则汇聚在道观后方那片更为广阔、正在被开垦的平地上。
这片平地,显然是从僰人旧日的聚落核心改造而来。几处被修缮利用的竹木庄园静立一旁,像是沉默的见证者。而那些残留的、刻满诡异纹路的青石阵,以及被挪至角落的硕大铜鼓,则如同被征服的图腾,虽失却了往日接受顶礼的荣光,却依旧散发着不屈的、令人心神不宁的神秘波动。如今,天道教徒们的锄头与铁镐,正一寸寸地剖开这片曾经浸透着异族信仰的土地,要将它变为供养未来的“福田”。
牧首宋毋忌,便是这片新生“福田”最核心的耕耘者与灵魂。此刻,他绝非那位在法坛之上宣讲天道、身着华美繁复法衣的尊贵牧首。他与身边最年轻的教徒别无二致,甚至更为投入。那身深灰色的道袍下摆,早已被泥浆和草汁染出深浅不一的污渍;裤脚高高挽起,露出的小腿结实,沾满了湿漉漉的黑泥;一双草鞋更是完全被泥泞包裹,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嗤”的轻响。他那通常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也有些散乱,几缕灰白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
他的身影时而在道观工地前驻足。仰头望着那已具气象的飞檐斗拱,他会招来负责的木工匠首。
“王师傅,”宋毋忌的声音不高,却自然有一种让人凝神静听的力量,他指着主殿的屋脊,“你看那鸥吻的线条,是否可以再流畅一分?天道运行,讲究圆融无碍,这建筑亦是如此,一砖一瓦,皆应符合自然之理,不可有丝毫滞涩乖张之气。”
那位姓王的老师傅眯着眼看了看,粗糙的手掌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恍然道:“牧首说的是!是小老儿拘泥于旧法了,只求其形,未得其神。我这就让他们调整。”
更多的时候,宋毋忌是行走在那片新垦的田亩之间。黑褐色的泥土被翻掘出来,裸露在潮湿的空气里,像一道巨大的、刚刚开始愈合的伤疤。他时而停下脚步,俯下身,并非做做样子,而是真正地用那双布满纹路却并不显苍老的手,深深地插入泥土之中,抓起一把,在指尖细细捻动,感受着其中的墒情、颗粒的粗细,甚至凑近鼻端,嗅闻那生命孕育前的气息。
他的目光扫过田垄间新开挖的排水沟渠,眉头微微蹙起。他走向几名正在沟中奋力挥锄的年轻教徒,他们的额上已满是汗珠,在料峭的春风中蒸腾起微弱的白气。
“暂且停一停。”宋毋忌的声音打破了劳作的节奏。
几名年轻人立刻停下,拄着锄头,恭敬地望向他,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位亲力亲为的牧首的敬仰与信服。
宋毋忌抬脚踏入沟中,泥水瞬间没过了他的脚踝。他用脚丈量了一下沟渠的深度,又用手比划着沟壁的坡度,摇头道:“这里,沟渠还需再深半尺,底部要略有倾斜,引水方能顺畅。”他抬眼,目光扫过几个年轻人那因疲惫而略显迷茫的脸,语气愈发温和,却也愈发坚定:
“莫要只看眼前。初春雨水虽多,看似无需如此深的沟渠,但这只是表象。吾等在此,非是过客,春种秋收,是要扎下根来,让天道的光辉,如同这稻种一般,在此地生根、发芽、结出累累硕果。土地,便是吾等践行天道的第一片福田。若根基不固,排水不畅,一旦夏日山洪顺势而下,看似茁壮的禾苗,根基便要受损、腐烂,届时悔之晚矣。耕耘,如同修行,一丝一毫都取巧不得,需得看到那隐藏的祸患,方能得享最终的圆满。”
他的话语,仿佛不仅仅是指导农事,更蕴含着某种深奥的教义。几个年轻教徒闻言,脸上的迷茫散去,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
“谨遵牧首教诲!弟子明白了!”为首一人朗声应道,语气中充满了悟道般的欣喜。
他们再次挥动锄头时,动作不再仅仅是机械的重复,而是带上了某种虔诚的、近乎于仪式的意味,每一锄落下,都仿佛在夯实信仰的根基。初春的寒风依旧带着侵骨的凉意,吹拂着他们因劳作而发热的躯体,但在这片由汗水、泥土和信念交织而成的场域上空,确实凝聚着一股不同于远处鲁武卒军营传来的、那种金铁杀伐之气的生机。那是一种沉静的、韧性的、向下扎根、向上生长的力量。毁灭与征服,或是迅疾如烈火;而建设与滋养,却需如滴水穿石,持久而绵长。这两种力量,在这绵溪河口,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奇异的互补与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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