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秋末，蜀中的天空总是阴沉着脸，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成都平原上空，吝啬地不肯露出一丝阳光。连绵的冷雨淅淅沥沥，无休无止，将原本富庶的田野变成了一片泥泞的沼泽。道路变得湿滑难行，沱江、岷江及其无数支流的水位上涨，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断木、杂草，偶尔还有肿胀的牲畜或人尸，沉默地向东流去。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土腥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却始终挥之不去的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蜀王开城投降的消息，并未能像韩王期望的那样迅速平定整个蜀地。这“天府之国”的广袤乡野，反而陷入了更深沉的混乱。一方面，蜀地古老的、根植于山川自然的原始崇拜宗教，其祭司和信徒们，无法接受一个来自北方、不信奉他们神灵的政权的统治。在成都平原及其周边，无数打着“五斗米”、“巫鬼”、“山神”旗号的叛乱此起彼伏。他们袭击落单的韩军士兵，焚烧刚刚设立的巡检所，杀死愿意与韩国合作的蜀地小吏，宣称“韩人无道，鬼神降罚”，蛊惑了大量迷茫惊恐的平民。
另一方面，一直对蜀地富庶虎视眈眈的西南夷各部，见蜀国中枢崩溃，韩军主力尚在消化核心区域，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纷纷从群山之中涌出，迅速占领了川南的大片土地，攻城略地，烧杀抢掠，其破坏性比之宗教叛乱有过之而无不及。
汉中军暂时驻扎在成都及周边地区修整。汉中军军长章夫，此刻正陷入前所未有的焦头烂额之中。他麾下的汉中军，虽经补充，兵力已不足五万人，既要确保成都这个大本营的基本安全，又要四面出击，扑灭仿佛野火般随处燃起的叛乱，更要防备西南夷可能的北上，实在是捉襟见肘。
“报——！郡尉！郫县方向，三千乱民裹挟‘鬼师’，围攻县衙，我县兵寡不敌众，请求援军！”
“报——！邛县以南发现大批夷兵，打着‘夜郎’旗号，已连破三座寨堡，正向邛崃山方向流窜！”
“报——！什邡传来急报，城中米巫作乱，打开城门引叛军入城，县令……县令殉国了！”
坏消息如同这秋日的冷雨，接踵而至。章夫站在临时征用的成都原蜀国太尉府中，望着墙上那幅巨大的蜀地舆图，上面已经被参谋用朱笔标记了无数个代表叛乱和夷人入侵的箭头，密密麻麻，令人心悸。他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混账！”章夫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杯跳起，“一群跳梁小丑！真当我大韩兵锋不利吗？！”他猛地转身，对麾下将领吼道，“传令各营！放弃固守，主动出击！凡有聚众作乱、信奉邪祠、勾结夷人者，无论首从，皆以叛国论处！村落寨堡，敢有闭门不纳王师、或为叛军提供粮秣者，视同叛逆，一体剿灭！”
他没有选择。兵力不足，军饷更是匮乏。新郑的赏赐和补给还在路上，而眼前的叛乱必须立刻镇压。他只能采取最残酷、也是最“有效”的手段——以战养战，以血腥恐怖来震慑所有潜在的反对者。
于是，在秋末冬初的凄风冷雨中，汉中军的铁蹄踏破了成都平原的宁静。他们不再区分谁是真正的叛军，谁是被裹挟的平民。凡是怀疑有叛乱可能的村庄、寨堡，都会迎来毁灭性的打击。
一座名为“白鹿祠”的古老神庙外，战斗刚刚结束。数百名头缠黑布、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的宗教信徒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泥泞中，他们的长矛、柴刀在汉中军的制式横刀和强弩面前不堪一击。神庙本身已被点燃，熊熊烈火即使在雨中也不屈地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那是供奉了数百年的木制神像和经卷在毁灭。
“搜！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搜出来！反抗者，格杀勿论！”一名汉中军的营校尉骑在马上，冷酷地下令。
士兵们如狼似虎地冲进还在燃烧的庙宇，冲进附近的村落。哭喊声、求饶声、呵斥声、兵刃破风声、房屋倒塌声混杂在一起。金银细软、铜器、布匹、粮食……一切能被带走的财物都被洗劫一空。男人，无论老幼，只要看起来还能干活，就被粗暴地用绳索捆成一串，他们将面临被送往宫内厅下属王庄、场矿的命运，在那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女人则成为士兵们的战利品，被肆意凌辱，她们的哭喊淹没在胜利者的狂笑和雨声中。
章夫骑在马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看到了一个士兵从一间茅屋里拖出一个少女，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凄厉惨叫，也闻到了空气中除了血腥焦糊外，那浓烈的、属于劫掠的兴奋气息。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这是错的，是禽兽之行。但他能怎么办？他没有军饷来激励这些本就是临时征召的“动员兵”，他只能用纵容抢劫和强奸来维持他们的士气和战斗力。否则，这支军队立刻就会崩溃。至于那些蜀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只能在心中用这句话来麻痹自己。儒家说什么“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在这里完全是狗屁！这些冥顽不灵的蜀人，只认得刀剑和恐惧！只有用最残酷的手段，把他们杀怕了，抢光了，才能从根本上摧毁他们反抗的意志和能力！
“郡尉，”一名亲兵低声道，“弟兄们……都抢红了眼，这样下去，怕是……”
“闭嘴！”章夫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告诉弟兄们，抢到的，都是他们自己的！但谁敢贻误军机，畏敌不前，军法从事！”
命令被传达下去，汉中军的劫掠更加肆无忌惮。他们不再是王师，而是一群武装到牙齿的强盗。短短月余时间，成都平原及其周边，无数信奉原始宗教的据点和被认为“不合作”的村庄被捣毁，数以万计的“宗教人员”和“疑似叛匪”被抓获。其中少数骨干被公开处决以儆效尤，而更多的，则变成了数字——几万被转运的奴工，以及无法统计的、消失在军队暴力下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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