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晨钟刚撞响第三下，演武场的青砖上还凝着露。
嬴轩捏着算筹的指节突然发紧，石桌上的青铜漏壶里，本该均匀下滴的水线竟泛起细密的涟漪——这是有急报传入的暗号。
公子！秦风踉跄着冲进演武场，手中竹简上的封泥还沾着未干的血，东巡队八百里加急！
嬴轩接过竹简的动作极稳，指尖却在触到竹片的瞬间微微发颤。
帛书上的字迹被血浸透了半页，博浪沙遇刺陛下肩甲中椎沧海君伏诛几个字像烧红的铁钉钉进眼底。
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再抬头时，演武场的风突然冷得刺骨。
备朝服。他将竹简递给秦风，声音轻得像片落在刀刃上的雪，宣右丞相冯去疾、上卿蒙毅、卫尉王贲即刻到宣政殿。
宣政殿的蟠龙柱下，二十七个铜鹤灯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
嬴轩站在丹陛上，玄色王袍下摆垂落在青玉阶前，目光扫过殿下跪了一地的朝臣。
冯去疾的朝珠在腰间撞出细碎的响，第一个出列：公子，东巡急报臣已看过。
博浪沙刺客乃六国余孽，当遣大军清剿...只是此时若动咸阳勋贵...
丞相是觉得，行刺陛下的椎，是从博浪沙的石头缝里自己蹦出来的？嬴轩突然开口，声线像淬了冰的青铜剑。
他走下丹陛，玄玉腰带在廊下投出狭长的影子，昨夜子时，咸阳西市有三车粟米运出城门，车辙印与博浪沙刺客的粮车痕迹分毫不差。他停在冯去疾面前，盯着老丞相发白的鬓角，更巧的是，押车的仆役，臂上都纹着韩国公族的云雷纹。
殿内响起抽气声。
蒙毅上前半步，玉圭在手中攥得泛白：公子，六国勋贵虽多有不轨，可毕竟在咸阳扎根二十年...若此时大动干戈，六国民心...
民心？嬴轩突然笑了，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当年陛下灭韩时，韩国老贵族跪在函谷关外哭嚎秦贼屠城，可转头就把新郑粮仓卖给楚军。
陛下修驰道时，赵国勋贵煽动百姓说驰道压了龙脉，结果他们自己的私宅，地基用的是驰道挖出来的好土。他的指尖重重叩在御案上，现在有人用椎子砸陛下的胸口，他们倒成了需要安抚的？
王贲突然抱拳：末将愿领虎贲军配合锦衣卫！这位老将的铠甲还带着晨露，甲叶相撞的声音像战鼓，六国余孽在咸阳藏刀太久，该拔了！
传孤令。嬴轩转身走向御案，朱笔在竹简上划出深深的刻痕，锦衣卫统领青龙、副统领玄武，领三千缇骑，今夜子时前封咸阳九门。
所有六国旧贵族，无论爵位高低，着家主即刻到羽林卫大营。
抗命者——他笔尖一顿，墨迹在简上晕开血珠似的圆，格杀勿论。
殿外的风卷着龙旗猎猎作响。
冯去疾的朝服被吹得鼓起，他望着嬴轩染血般的眼尾，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蕲年宫见过的少年嬴政——也是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决断，在吕不韦的阴影里撕开第一道天光。
子时三刻，咸阳城的更鼓声被马蹄声碾碎。
青龙骑在玄铁马上，手中绣春刀挑开赵国平原君府的朱漆门匾。
门内冲出个白须老贵族，手中青铜剑指着他的面门：尔等敢动赵室贵胄？
当年长平之战...
老匹夫记性倒好。玄武从阴影里转出，腰间金印在火把下泛着冷光，长平之战秦军坑了四十万赵卒，可你家主子当年卖了三十万石粮给秦军，换了咸阳七处庄子。他抽出佩刀割断老贵族的冠带，现在倒拿长平说事？绣春刀的刀背重重磕在老贵族膝弯，老人惨叫着跪进泥里，带走。
一夜之间，咸阳十二坊的狗叫连成一片。
羽林卫大营的校场上，上千顶麻布衣冠挤成黑黢黢的一片。
有年轻的魏国公子攥着玉珏哭嚎：我等从未参与行刺！有楚国老夫人拍着栏杆骂：竖子乱法！更有韩国的少年郎咬着牙不说话，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寅时末，嬴轩踩着露水进了大营。
他站在点将台上，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目光扫过台下的人群。
人群突然静了，像被按了静音的钟。
昨夜博浪沙，有把椎子离陛下的咽喉，只差三寸。他的声音不算高，却像钢针刺进每个人耳中，孤让人查了，这把椎的钢，来自韩国新郑的铸剑坊；这把椎的柄，用的是楚国云梦泽的千年檀；就连那刺客穿的麻鞋——他突然指向人群中的一个灰衣老者，鞋上的绳结，是齐国稷下学宫的编法。
台下响起抽噎声。
那个被指的齐国老者瘫坐在地，冠冕滚进泥里。
嬴轩的目光继续扫过人群，最后停在角落的绣楼女子身上——那是韩国末代公主韩姒，此刻正攥着块染了胭脂的帕子，帕角露出半截带泥的信笺。
各位都是聪明人。嬴轩抚上腰间的玉剑，剑穗上的珠玉在晨雾中泛着冷光，孤给你们一日时间，把知道的，该说的，都吐干净。他转身要走，又似想起什么，回头时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对了，韩公主的贴身侍女，昨夜翻墙时摔断了腿——孤让人请了最好的大夫，正给她接骨呢。
韩姒的手指猛地收紧，帕子上的牡丹被揉成皱巴巴的血团。
她望着嬴轩离去的背影，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侍女的惨叫，那声音像根细针，扎破了她所有的侥幸。
校场的晨雾里，嬴轩的大氅下摆沾了些泥点。
他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色，摸出怀中的算筹——上面的抛物线公式还清晰如新。该掀棋盘了。他低声自语，靴底碾碎了一片带露的草叶，让他们看看，谁才是执棋的人。
此时，校场角落的柴房里，韩国公主的密信正被个小宦官塞进袖中。
信上的字迹还带着墨香：速联田儋，椎折玉碎，局变...可没人注意到，柴房的瓦顶上，一片青瓦轻轻动了动，露出半只绣着云纹的皂色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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