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遗老缩了缩脖子,偷偷用袖子擦去额头的汗。
齐国田氏的老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下的檀木匣——那里装着他藏在齐地的地契。
韩国客卿盯着自己杯中晃动的酒影,突然发现倒映的烛火里,项梁的目光正像把刀,从每个人脸上刮过。
至于孔先生......项梁的声音突然顿住。
他端着空酒爵的手在半空停了片刻,指腹轻轻叩了叩爵身,今日辰时,我派去探病的人回来说,孔府的药炉冷了三日。他的拇指碾过酒爵边缘一道极细的裂纹,那是当年在吴中与刘邦对饮时磕的,倒是西市的布商说,昨日未时,有辆蒙着黑帘的马车进了咸阳宫侧门,车帘角露出的锦纹......他抬眼看向彭先生,像极了孔府家眷常穿的雀金绣。
厅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彭先生的嘴唇哆嗦着,突然抓起案上的酒壶往地上一摔。
陶片飞溅,酒液在青砖上蜿蜒成暗红的河:好!
好个项梁公!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案几,蜜枣、鹿肉滚了满地,今日我就把话撂这儿——谁再信你们项家的复国梦,谁就是——
彭先生醉了。项梁打断他的话,起身时青竹杖在地上点出清脆的响。
他走向彭先生,玄色深衣垂落如潭水,阿伯,送彭先生回房歇着。
项伯盯着彭先生因激动而涨红的脸,突然伸手按住他肩膀。
彭先生想挣,却发现那双手像铁钳,疼得他倒抽冷气。
项伯附在他耳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彭家在颍川还有二十顷良田,令郎在南阳的商队上个月刚运了批盐——他的拇指碾过彭先生后颈的穴位,要是彭先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彭先生的冷汗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他突然想起昨日在街角瞥见的玄衣卫——那些人腰间的青铜虎符,和项家暗卫腰牌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项梁转身时,目光扫过厅中众人。
齐国田氏正低头用筷子拨弄蜜枣,魏国遗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韩国客卿的酒爵握得太紧,指节泛白。
他摸出腰间的玉坠,那是当年楚怀王赐的,玉质已因常年摩挲泛起温润的光。
今日大家都累了。他举起酒爵向众人示意,明日我让庖厨炖锅楚地的酸梅汤,去去酒气。
项羽看着叔父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青竹杖点地的节奏变了——从前是稳当的笃、笃,现在却带着些急躁的点、点。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的鲨鱼皮因手汗变得滑腻。
夜风卷着桂香涌进厅门,吹得灯树摇晃。
彭先生被项伯半拖半架着往外走,经过门槛时踉跄了一下,额头重重撞在门框上。
他捂着头抬头,正看见项梁站在灯树阴影里,目光像寒夜的星子,亮得让人心惊。
烛火突然爆了个大灯花,火星子溅在项梁的衣袖上,烧出个焦黑的小窟窿。
他垂眸看了眼,手指轻轻抚过那处,像在抚摸什么即将断裂的线。
院外更夫敲响了三更梆子,声音沉闷得像敲在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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