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灯树在梁下投下昏黄光影,酒气混着脂粉味在厅中浮动。
六国遗族的宴饮声里,项羽捏着酒爵的指节发白,重瞳里烧着淬了冰的火。
前日羽林卫在西市抓人,咱们还是莫要出头......齐国田氏的老臣捻着胡须开口,袖口金线绣的云纹在烛火下泛着虚浮的光。
是啊,魏国遗老赶紧附和,浑浊的眼珠扫过窗外,听说六公子嬴轩亲领玄衣卫,那小子狠着呢......
项羽喉间泛起腥甜。
前日西市那幕突然涌上来——卖胡饼的老丈被锦衣公子踩断手腕时,围观的秦民缩在巷角发抖;昨日羽林卫封了三条街,这些遗老却在这儿数着玉扳指讨论楚地的茶到底上不得台面。
一声,青铜酒爵砸在案几上,震得蜜枣滚了满地。
他霍然起身,玄色楚袍带翻了酒壶,琥珀色的酒液泼在田氏老臣的锦袖上。
缩头乌龟也配谈复国?他冷笑,声线像淬了霜的剑,前日西市有老丈被秦狗踩断手腕,你们在这儿喝蜜酒;昨日羽林卫封了三条街,你们在这儿数玉扳指——
要当顺民便滚,莫在楚家军帐前丢人!
话音未落,他已甩袖往门外走。
靴底碾过滚落在地的蜜枣,黏腻的甜浆渗进麻鞋里,像踩碎了什么腐烂的东西。
项梁放下酒爵,青竹杖在地上点出轻响。
他追出门时,衣摆扫过廊下的兰草,露水沾湿了绣着云纹的袖口。
籍儿。项梁伸手扣住项羽的胳膊,指腹压在他绷紧的肱二头肌上。
项羽猛地转身,重瞳在夜色里泛着幽光:叔父也觉得我冲动?
那些老匹夫连秦狗的影子都怕,咱们要他们何用?
项梁望着庭院里被夜风吹得摇晃的灯笼,喉结动了动:你当为叔愿与这些软骨头虚与委蛇?他指尖轻轻叩了叩项羽腰间的短刀,咱们楚地现在有多少人?
八千?
一万?
那些老匹夫手里有地契,有粮栈,有藏在瓦罐里的兵符——他压低声音,等咱们的剑磨利了,这些软骨头的血,自然要拿来祭旗。
项羽盯着叔父眼角的皱纹,突然想起小时候在会稽山,项梁也是这样,用刀背敲开他攥紧的拳头,说要等稻子熟了才能割。
重瞳里的火弱了些,他闷声应了句:知道了。
厅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两人返身时,正见彭先生拍案而起。
案上的漆盘跳了两跳,半块鹿肉骨碌碌滚到项伯脚边。
项梁公,彭先生白眉倒竖,目光像淬了毒的箭,方才田老儿说要散伙,你可知这消息若传到秦廷耳中?
厅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魏国遗老的手指绞着袖口,齐国田氏低头盯着酒渍,连最善言辞的韩国客卿都抿紧了嘴。
你们项家到底是要复国,还是要借我们的人头,换咸阳的荣华?彭先生的声音像重锤砸在青石板上,震得梁上的灰簌簌往下落。
项伯的手按上腰间玉珏,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张了张嘴,却被项梁投来的目光止住。
夜风卷着院外的桂香灌进厅门,吹得灯树摇晃。
项羽望着彭先生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西市老丈被踩断手腕时,也是这样红着眼眶,却连一声骂都不敢出。
烛火爆了个灯花,在彭先生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厅内的烛火被穿堂风撩得忽明忽暗,彭先生的质问像根淬毒的针,扎破了表面的温吞。
项伯按在玉珏上的手突然收紧,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腰间的玉饰撞在案几上,震得半盏凉酒泼在他玄色衣襟上。
彭老儿好一张利嘴!他猛地拍案起身,案上的漆盘跳起来又重重落下,鹿肉骨地磕在青铜酒爵上,前日你家管家带着两车丝绸去了咸阳玄衣卫府,当我们眼瞎?他向前半步,袖口绣的朱雀纹路在烛火里张牙舞爪,说我们借人头换荣华?
你倒是先把女儿许给了三川郡丞的傻儿子!
彭先生的白眉剧烈颤抖,脸上的皱纹因愤怒拧成一团。
他踉跄着抓住案角,指节几乎要掐进漆木里:那是为了探听秦廷虚实!
你当我想把阿柔推进火坑?他突然拔高声音,唾沫星子溅在项伯脸上,倒是你们项家——他扫过项梁腰间那柄镶着楚式云纹的青铜剑,昨日有秦使乘黑车进了项府后巷,车轮印子还留在青石板上!
放肆!项羽重瞳骤缩,腰间短刀地出鞘三寸,寒光映得彭先生脖颈泛起鸡皮疙瘩。
他正要跨步上前,却被项梁伸臂拦住。
项梁的手掌按在他胸口,力道沉得像块压舱石。
都坐下。项梁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凉得不带半分火气。
他端起酒爵,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金斑,彭先生说秦使入府,确有其事。他举爵向彭先生一敬,是三川郡送来的粮册——我们在陈县藏的那批粟米,被秦狗翻出了三成。他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时,喉间那道旧疤跟着起伏,项某若真想投秦,何必在会稽山养八千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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