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能看清那句话,涟漪散开得太快,像一句被风吹散的耳语。
但他确信自己看见了,那绝非错觉。
那一刻,河水仿佛有了笔迹。
林岚连续七日没有再踏足中心广场。
她退出了,将舞台完全交还给那些沉默的守护者。
但这并不意味着隔绝。
每日清晨,她的门把手上都会挂着一个朴素的布袋,里面是赵振邦送来的一小撮土。
第一天是湿润的黑土,混着青苔的碎屑。
第二天是干燥的灰土,带着若有若无的焦味,像是纸灰。
第三天,土里掺杂着极细的、珍珠白色的根须。
她从未将这些土样送去分析,也未做任何记录。
她只是将它们倒进窗台那个空置了许久的花盆里,仿佛在进行一场安静的填埋。
第八天清晨,布袋里的土中夹着半粒已经发黑的蒲公-英种子。
当她的指尖轻轻触碰时,竟感到了一丝微弱至极的搏动,轻缓、规律,如同沉睡生物的脉搏。
林岚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恢复平稳。
她没有惊奇,更没有探究。
她捧着那半粒种子,走到窗边,将它埋进积攒了七日土壤的花盆里。
浇水时,她俯下身,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这次,我不看了。”
当晚,她睡得格外安稳。
午夜时分,花盆表面的土壤上浮起一层极淡的水膜,薄如蝉翼。
月光透过窗户,恰好照在水膜之上,短暂地映出一个年轻男人的侧脸轮廓,眉眼温和,正是她记忆中父亲的样子。
那影像只存在了一瞬,便随着水膜的蒸发而悄然逝去,未留下任何痕迹。
没过几天,吴志明送来一只空陶罐。
他如今听力几乎完全丧失,只能用纸笔与人交流。
他在纸上写道:“装过最后一阵南风。”
林岚明白他的意思。
这位和数据、符号打了一辈子的老人,终于放弃了书写、录音和标记。
他选择让容器本身,成为记忆的休眠舱。
她接过陶罐,来到中心广场的边缘。
她没有走进去,只是远远地将陶罐放置在纪念碑底部那个凹槽的原位置,罐口精确地朝向东南风吹来的方向。
三日后,罐口边缘开始凝结细密的露珠。
露珠汇集,然后滴落,速度出奇地稳定。
正在科学角整理旧器材的陈砚舟无意中瞥见了这一幕。
他鬼使神差地摸出那块早已失准的旧秒表,开始默默计数。
他发现,露珠滴落的速度与频率,和古文《祭妹文》的经典朗读版本节奏惊人地一致。
更让他心惊的是,每当露珠积满七滴,大地深处便会传来一次极其轻微的震颤。
他将耳朵贴在地面,闭上眼,那节拍他无比熟悉——正是几十年前,他父亲在工人夜校给学员点名时,用指关节敲击讲桌的节拍。
陈砚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发现。
他回到科学角,擦掉黑板上所有复杂的公式,只用粉笔写下了一行字:“听得见的,未必活着。”
黄素贞烧完了家中最后一本旧书。
她没有保留灰烬,而是趁着夜色,将它们悉数撒入自家菜园的土地深处,与腐烂的菜叶和泥土混为一体。
林岚前去探望时,发现老人家中所有钟表都已被取下。
墙壁上空荡荡的,只挂着一幅她自己用炭笔画的简笔画:无数条纤细的黑线从画纸底部的地面升起,像烟,像气,最终消失在画纸顶端一道象征屋顶的裂缝中。
“字飞走了,”黄素贞指着画,眼神清澈,“现在,它们自己找路。”
那天夜里,林岚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梦。
她梦见自己沉入地底,看见整座城市的地基之下,布满了一张由发光菌丝构成的巨大网络。
每一条菌丝都像一根光纤,延伸向远方,最终连接到某个正在熟睡的人床下。
那是一张沉默的、遍布全城的思念之网。
她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她起身,拉开抽屉,拿出这些年来积攒的所有研究笔记,厚厚的一摞。
她没有丝毫犹豫,一页页撕掉,撕得粉碎。
然后,她找出自己最常用的那支钢笔和最后一个笔记本,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走到河边,将它们一同沉入了河心。
赵振邦依旧在清晨打扫着广场。
他发现,纪念碑石表面那道曾经渗出微光的裂缝,已经被一层新鲜的、绒毛般的青苔完全覆盖,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消失。
碑石看上去完好如初,仿佛从未裂开过。
他蹲下身,环顾四周,确认无人。
然后,他用手中扫帚的木柄,对着碑石前的地面,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咚,咚,咚。”
这是他二十年前送信时,与一位聋哑住户约定的“信已收到”的暗号。
片刻之后,他敲击的地面微微塌陷,露出一小块被泥土掩盖的裸露混凝土。
湿润的混凝土表面,缓缓浮现出两个模糊的字迹:“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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