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腊月的寒雨,淅淅沥沥打在柳府的青瓦上,溅起的水花顺着檐角的铜兽衔环蜿蜒而下,在石阶上积成一个个深色的水洼。晚香堂内却暖得发燥,炭盆里的银丝炭燃得正旺,将众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唯有主位上的柳承业,脸色比阶前的寒雨还要沉。
他指间的羊毫笔悬在账册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册页上“秋收总账”四个朱字旁,密密麻麻记着各项收支,最扎眼的是“粮价”一栏——去年此时还能四两白银一石的粟米,如今竟跌到了一两二钱,末尾那个向下的红箭头,像根针似的扎得他眼疼。
“柳大人,还琢磨那本破账?再算,粟米也长不回去年的价了。”堂下传来粗声粗气的抱怨,淮南盐商秦万山拍着大腿站起身,锦缎袍子上的盘扣都崩开了一颗,“咱当初听你的,把半数身家都押在粮囤上,等着开春旱情再涨一波,结果呢?沈序那本破册子一颁,西北百姓自己都能种出粮,江南的粮船堵在码头卖不出去,再囤下去,咱都得喝西北风!”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滚油里,顿时炸开了锅。苏州士族代表周启元推了推鼻梁上的玳瑁眼镜,慢悠悠道:“秦老板莫急,柳大人召咱们来,不是听你哭穷的。要我说,根子还在沈序那小子——他凭一本册子就搅得天下粮市翻了天,咱们士族的体面,都被他那‘百姓能懂’的俗物踩在脚底下了。”
柳承业终于放下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被雨水打蔫的腊梅,沉声道:“周兄说得在理。当年我一时糊涂,跟着他刻什么手册木版,以为是积德行善,如今才知是养虎为患。我儿文彦在算学馆,天天跟着苏微那女先生摆弄算筹,张口闭口‘实证’,连祖宗传下的田庄经营之法都忘了,这难道不是沈序的罪过?”
“何止是罪过!”角落里突然响起一声冷笑,前吏部侍郎温彦博抚着山羊胡,眼神阴鸷,“沈序如今圣眷正浓,又有宋廉在朝堂上为他摇旗呐喊,再让他把那套‘实证之法’推广到岭南、西南,咱们这些靠田产、粮商立足的世家,迟早要被他连根拔起。当年虞嵩大人何等风光,还不是被他用盐铁案拉下马?如今他要对付咱们,不过是迟早的事。”
提到虞嵩,堂内瞬间安静下来。谁都记得那位前盐铁转运使的下场——被沈序查出私铸盐铁、勾结二皇子的罪证,最终落得个抄家流放的结局。秦万山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发颤:“温大人的意思是……咱们要学虞嵩当年的法子?可他最后也没斗过沈序啊。”
“蠢材!”温彦博瞪了他一眼,“虞嵩败就败在急功近利,只敢在盐铁里动手脚,还被沈序抓了实证。当年他联合二皇子构陷太子,用的是‘星象异动’那套虚的,沈序纵有天大本事,难道还能跟老天爷掰扯?咱们要学的,是那份借势而为的手段,不是他那笨到家的收尾。”
柳承业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走到堂中央,亲手为众人斟上热茶:“温大人所言极是。沈序的软肋,恰恰是他最看重的‘实证’。他说西北粮产翻倍,谁见过?他说陶管能抗旱,谁能保证没有疏漏?咱们只要在这些地方做些文章,不愁扳不倒他。”
“柳大人有何高见?”周启元来了精神,往前凑了凑,眼镜滑到了鼻尖上,“总不能也学虞嵩伪造星象吧?如今陛下最信的就是实打实的功绩,那套虚的怕是行不通。”
“自然不用星象。”柳承业呷了口茶,缓缓道,“沈序要去岭南推广实证之法,那地方山高路远,消息传递不便。咱们可让人在岭南散布流言,说他为了赶工期,强征民夫修水渠,逼得百姓家破人亡。再找几个流民,让他们拿着‘血书’去京城告御状——当年虞嵩用假星象,咱们用‘活证据’,哪个更让陛下动心?”
秦万山一拍桌子,差点把茶碗震翻:“好主意!咱有的是银子,找几十个流民还不容易?再给他们纹上几道假伤疤,哭天抢地的,保管御史台那些人闻风而动。”
“慢着。”温彦博摆手制止,“光有民怨不够,还得有朝堂的由头。沈序编的《农桑实证总纲》,里面引用了不少《考工秘录》的内容,咱们可参他一本‘僭越’——《考工秘录》是先帝钦定的官修典籍,他一个经略使,竟敢随意删改增补,这不是藐视皇权是什么?”
周启元眼睛一亮,推了推眼镜道:“温大人这招釜底抽薪!当年二皇子就是被人参了‘私改经义’才失了圣心,沈序如今的势头,比当年的二皇子还盛,陛下心里肯定也有顾忌。咱们再联合几个守旧的老臣,在朝会上一唱一和,不愁陛下不疑心。”
柳承业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还有钱琛那厮,如今仗着沈序的势,在西北开了十几家粮行,抢了咱们多少生意。咱们可暗中查他的账,他粮行里‘买种子赠手册’的勾当,定有偷税漏税的地方。把他抓起来一审,让他咬出沈序指使,到时候‘结党营私’的罪名就坐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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