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西北边境,风里还裹着沙砾的糙意。沈序的队伍在临河驿歇脚时,正撞见几个流民背着破麻袋往南逃,麻袋里只装着几把干枯的草根,孩童的哭声被风吹得支离破碎。王二憨扛着探水夯上前,塞给那孩童一个麦饼,粗声问道:“你们村里就没挖井?”流民摇头叹气:“挖了,挖了三丈都不见水,还塌了伤了人。都说西北地硬,连水都藏得深,咱们实在没法子才逃的。”
这话像根针,扎得沈序心口发紧。他蹲在驿馆的土坡上,望着远处龟裂的土地——西北的旱情比奏折里写的更重,江南那套成熟的抗旱法子,到了这里竟成了“无人会用”的天书。苏微捧着算学册走过来,见他盯着地面出神,轻声道:“沈先生是在想,怎么把江南的经验教给西北百姓?”
“不是教,是要写成连老农都能看懂的册子。”沈序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目光坚定,“当年推广曲辕犁,若不是刘仲书把用法刻在木牌上,百姓也不会学得那么快。如今西北百姓连挖井都摸不着门道,咱们得把抗旱的每一步都写细,让他们照着做就能成。”
当晚,驿馆的油灯就亮到了天明。沈序铺开宣纸,苏微磨墨,张衡捧着江南的抗旱记录在旁侍立,连王二憨都搬了个小板凳凑过来,手里还攥着探水夯的木柄:“沈先生,挖井的法子俺最熟,得先看土色——黄黏土底下三尺准有水,沙砾土得挖到五丈,要是见着红胶泥,那就是水脉的娘!”他说得激动,手一扬差点打翻墨汁,被苏微笑着按住:“王大哥别急,一条一条写,保证漏不了你的‘寻水秘诀’。”
册页的开篇,沈序没写晦涩的道理,只题了“百姓能懂,照着就做”八个字。第一卷“挖井要诀”,就按王二憨的说法来写,连探水夯的使用都画了插图:“夯杆入地,若起杆带湿泥,便是水近;若泥色发红,需旁移三尺再探;若夯杆震颤,切勿硬挖,恐是暗泉防塌”。王二憨凑着油灯看插图,挠着头笑:“这画里的夯杆比俺的还精神,就是画俺的模样太憨了。”
写到“滴灌技术”时,鲁师傅托人送来的陶管样本刚好到了。沈序把陶管摆在桌上,让张衡量出孔径,苏微算出每根陶管的输水速度,他则在纸上画了简易的“U型槽铺设图”:“坡地按三分倾斜埋管,平地每丈留五个滴水孔,陶管接口用湿泥封紧,防漏又防沙。”钱琛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指着图纸道:“沈经略使,这里得加一句‘陶管要避开牲口踩踏’,江南就有农户把陶管埋浅了,被牛踩裂,白瞎了功夫。”
“钱老板这话在理。”沈序立刻添上批注,又想起一事,“还要写清楚,不同作物用不同的滴灌法——粟米耐旱,五日一浇;荞麦喜湿,三日一浇,这些都得记明白。”王二憨在旁边插了句:“俺看不如写‘粟米浇少,荞麦浇多,跟着庄稼的脸色来’,比说日子更明白!”沈序眼前一亮,当即改了措辞,苏微笑着打趣:“王大哥这话说得比算学公式还精准。”
第二卷“储水之法”,重点写鲁师傅改良的储水陶缸。沈序特意让张衡算出西北的日照角度,在册子上标注“陶缸需埋入土中半尺,缸口朝东避晒,缸盖留缝防闷”,还加了钱琛的生意经:“陶缸可兼存种子,底层铺干麦秆防潮,顶上盖石板,既防鼠又防雨”。钱琛看得连连点头:“沈先生这是把俺的粮行秘诀都写进去了,以后西北百姓存粮再也不愁了。”
最费功夫的是第三卷“水库修造”。这不仅要算地势,还要讲工匠分工。苏微用算学推演西北的水文数据,标注出“山谷窄处筑坝,坝底宽三丈,顶宽一丈,用碎石混黏土夯实”;沈序则补充了劳力调配的法子:“壮丁筑坝,老人筛土,孩童送水,按日计粮,不误工不克扣”。张衡捧着推演册,忽然道:“先生,这里得加‘防溃坝’的法子,江南修水渠时,遇暴雨要开溢洪口,西北也能用。”
沈序连忙采纳,又想起当年在黄河治水的经验,添上“坝侧挖导流沟,沟底铺陶片防冲”。王二憨听得直咋舌:“还是你们读书人想得细,俺们以前修水塘,一遇暴雨就冲垮,原来还有这门道。”苏微道:“这都是实证出来的法子,江南用着管用,西北改改也能用。”
册子编到一半,卫凛从附近州府查探回来,带来个坏消息:“西北有个县令,照着老法子修水库,没算地势就筑坝,结果坝体塌了,伤了十几个百姓,现在百姓都不敢再修水利了。”沈序听了,把刚写好的“地势勘察要诀”又加粗了几分,沉声道:“这册子不仅要给百姓看,更要给地方官看。当年虞嵩的亲信就是因为不懂装懂,才闹出盐铁案的乱子,如今这些县令,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为了让地方官重视,沈序特意加了“官民协作章”,写着“县令需亲查地势,里正负责组织劳力,匠人指导技术,每十日上报进度,瞒报者革职”。宋廉托人送来的御史台查案章程,也被他摘了几条进去:“若有官差克扣工粮、私吞材料,百姓可直接告到御史台,查实有奖”。王二憨拍着大腿叫好:“这样一来,那些想偷懒的官差就不敢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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