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次壬寅,季春之望。长江流域的日头已毒了三月有余,田埂裂得能塞进孩童的布鞋,塘底的淤泥板结如陶砖,连最耐渴的蒹葭都蔫头耷脑,叶尖卷成了细针。湖州老农周肇端每日天不亮就蹲在田埂上,望着自家那片耐旱粟苗叹气——便是沈序亲授的良种,经不住这般连月炙烤,也开始成片发黄。他粗糙的手掌抚过苗叶,指腹沾着细碎的焦末,嘴里反复念叨:“沈先生说三月有雨,这都望到月中了,莫不是算差了?”
话音刚落,头顶的日头忽然被一团乌云遮了去。风先起,不是往日那般燥热的焚风,带着几分湿凉,卷着田埂上的尘土打了个旋。周肇端猛地抬头,只见西北天际的乌云正像赶早集的百姓般涌来,云层边缘泛着铅灰的光,压得远处的屋檐都矮了半截。“要下雨了!”他扯着嗓子喊起来,声音里的颤音惊飞了田埂上的麻雀。
第一滴雨砸下来时,正落在王二憨扛着的探水夯上,“啪”的一声溅起细小的泥点。他刚跟着沈序在苏州府查验完陶仓,夯杆上还沾着新陶的细沙。这壮汉眼睛一瞪,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不是汗,是凉丝丝的雨!“沈先生!苏姑娘!下了!真下了!”他撒腿就往田埂那头跑,探水夯在身后一颠一颠,活像条欢脱的狗,把沈序叮嘱“慢些”的话全抛在了脑后。
苏微正蹲在田边记录苗情,闻言抬头时,雨已经密了起来。豆大的雨珠砸在她的算学册上,她慌忙用油纸裹住,却忍不住笑出声。沈序站在不远处的水渠旁,青色的官袍被雨打湿,贴在身上竟不显狼狈。他望着连绵的雨线浇透干裂的土地,看着萎顿的粟苗渐渐挺起腰杆,眼底的光比雨后天晴的日头还要亮——这三个月的苦熬,终究是赌赢了。
雨越下越匀,不像往年旱灾过后的暴烈骤雨,而是细密绵长的甘霖,顺着陶制滴灌管的细孔渗进土壤深处。周肇端领着佃户们站在雨里,没人躲,也没人说话,只是任凭雨水顺着皱纹流进嘴里,咸涩里带着泥土的腥气,那是活命的味道。有个小娃不懂事,举着陶罐接雨,被他爹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别糟践!这是沈先生请来的救命雨!”
这雨一连下了三日,不大不小,刚好把干涸的河塘注满,让龟裂的田地喝透。第四日清晨放晴时,江南大地换了副模样——田埂上冒出新的绿芽,水渠里的水潺潺流淌,连空气里都飘着湿润的泥土香。王二憨扛着探水夯在田埂上转了一圈,夯杆往地里一扎,拔出来时带着湿漉漉的泥:“沈先生,这土能攥出水来!比俺老家的膏药还黏!”
沈序正在查看鲁师傅新烧的储水陶缸。这些陶缸肚大口小,外壁刻着细密的纹路,既能防晒又能储水,是他根据黄河沿岸的储水经验改良的。鲁师傅搓着满是陶泥的手,脸上的褶子笑成了菊花:“沈经略使您瞧,这缸经得住晒,装得满水,就算再旱三月,也能保住秧苗的命!”旁边几个帮工的匠人也跟着附和,他们如今提起沈序,比提起自家祖宗还恭敬——去年跟着修水渠,今年又学了烧陶手艺,家里的粮囤都比往年满了三成。
正说着,卫凛骑着快马从官道奔来,马脖子上系着的红绸在晨光里格外扎眼。他翻身下马,手里举着一卷明黄的圣旨,声音洪亮:“沈经略使接旨——陛下有旨,召沈序即刻入京,另有嘉奖!”
王二憨一听“嘉奖”二字,比沈序还激动,扛着探水夯就往卫凛身边凑:“卫大哥,陛下是不是要赏沈先生黄金万两?还是封个大官职?俺听说京城的官服绣着金线,比俺这夯杆上的红绸亮堂多了!”卫凛被他缠得没法,无奈道:“具体赏什么还不清楚,但陛下听闻江南旱灾未生流民,龙颜大悦,连夸了三声‘实证有功’。”
沈序接了圣旨,展开一看,里面的字句恳切,不仅嘉奖他“防灾有术,实乃民生之福”,还特意提及“滴灌之法、耐旱之种、储水之器,皆为实证良策”,着令户部将这些技艺在全国推广。末尾还有一句朱笔批注:“朕念卿辛劳,速来京中,朕与卿共商西北水利之事。”
苏微凑过来看完圣旨,笑着道:“陛下这是要把实证之法用到西北去了。当年您在黄河治水,陛下赞您‘水文实证救万民’;如今江南防灾有功,这‘实证’二字,算是真正刻进朝堂的章程里了。”沈序点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算学馆方向——那里传来孩童们诵读算学公式的声音,清脆又响亮。
启程入京前,沈序特意去了杭州的便民粮行。钱琛正戴着毡帽算账,柜台上摆着两本账册,一本记着售粮数量,一本记着种子销量。见沈序进来,他连忙起身,腰弯得像根煮熟的面条:“沈经略使!您可来了!这三个月粮行按原价售粮,百姓都夸您呢!”他指着账册上的红圈,“您看,这是卖出的耐旱种子,比去年多了十倍!徐州的粮商们都来进货,说要跟着您做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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