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铜漏滴答,如利刃割裂最后的安宁。
檐角铁马在夜风中轻响,像极了八年前刑场上那声钝重的铡刀落地——公子虔总在这样的夜里惊醒,冷汗浸透贴肉的麻衣,右手下意识摸向鼻梁处的空洞。
他踩着碎玉般的月光,独自踏入空荡荡的朝堂。八年前被押出这扇门时,春日的阳光正晒得丹墀发烫,他听见市井小儿唱着新颁的《垦草令》,看见商鞅玄色的朝服在廊下翻飞,像一只准备啄食腐肉的乌鸦。如今地砖缝隙里的苔痕已被宫奴刮净,可他总觉得脚下还粘着当年未干的血痂。
嬴虔在蟠龙柱前驻足。指腹抚过柱上的刀刻,那是十五岁时秦献公亲授他兵法,他一时激动用剑鞘刻下的“忠”字。此刻指尖传来的凹凸感,却与鼻梁处的伤疤隐隐共鸣——劓刑那日,商鞅捧着秦律竹简宣读判词,竹简边缘的毛刺蹭过他的脸颊,和这柱上的刻痕一样硌人。
“公子,该换药了。”老仆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带着八年来不变的小心翼翼。嬴虔扯下覆面黑纱,露出沟壑纵横的右脸——那道从颧骨斜劈至下颌的刀疤是河西之战的旧伤,此刻却与鼻骨凹陷处的暗红腐痂纠缠在一起,像两条蠕动的蜈蚣。
回府的车驾碾过宫道的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声响。这八年,他的府邸比冷宫还要寂静。西跨院曾是他演练剑法的地方,如今堆着半屋的秦律竹简,每一卷都被他用朱笔批注得密密麻麻。最上面那册《分户令》的封皮已磨破,页边写满“苛政”“虐民”的字样,墨迹深黑如铁,是他用指血调的墨。
“甘龙大人送来的密信。”老仆将一个蜡封的陶罐放在案上。嬴虔用残指挑开封泥,信纸簌簌落在摊开的《法经》上。甘龙说,商於郡的百姓开始私藏商鞅的画像,连孩童都唱着 “商君行,秦必兴” 的歌谣。他忽然抓起案头的青铜灯台,狠狠砸向墙上的剑架——那里挂着他当年统帅千军的佩剑,如今剑穗上的流苏早已朽成灰。
窗外传来旧部暗语的鸟叫。嬴虔走到假山后的密道入口,推开伪装成磨盘的石门。暗道里弥漫着桐油和墨汁的气味,两侧石壁上钉着数十个木格,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卷竹简:有商君封地的田亩账册,有玄甲卫的调动记录,甚至有白雪与墨家弟子的往来书信。最深处的木格里,藏着一枚伪造的黄金虎符,虎目处的错金工艺,比真符还要精致。
“公伯,杜挚大人查到,商君昨夜在商於郡的祠堂,给百姓讲《垦草令》的来历。”暗卫跪在地上,声音压得极低。嬴虔抚摸着虎符上的鳞甲,忽然笑了,笑声从无鼻的腔子里出来,像破风箱在响:“告诉他,把祠堂的梁柱都记下来——将来算总账时,这些都是‘结党营私’的证据。”
夜深时,他会独自坐在暗室里,对着铜镜练习不露伤疤的表情。烛光里,镜中的人左眼依旧锐利如鹰,右眼却因常年覆纱而有些浑浊。他试着像从前那样挑眉、颔首,可面部肌肉一动,伤疤就牵扯着疼,活像商鞅的秦律一条条勒在脸上。
“公子虔,你可知罪?” 他忽然对着镜子低吼,模仿着商鞅当年的语气。然后自己弯腰,用残指指着鼻梁,哑声回答:“知罪。罪在…… 信错了人。”
八年前的血还没干。他记得刑后第三日,孝公派人送来的那坛酒,酒液里漂着半片竹简,写着“忍辱负重”四个字。他当时把酒泼在地上,发誓要让商鞅尝尝比劓刑更痛的滋味。可如今抚摸着暗室里的密档,他忽然明白,孝公那四个字,或许另有所指——要扳倒商鞅,光靠仇恨不够,得比他更懂秦律,更懂人心。
铜漏滴答至三更,嬴虔收起最后一卷密信。老仆进来点灯时,看见他正用布巾擦拭那道旧刀疤,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稀世珍宝。“明日,备车去栎阳旧宫。”他忽然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我要去看看,商君的新法,到底把秦国变成了什么样子。”
车驾再次驶出宫门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嬴虔掀起车帘一角,看见街旁的小吏正在张贴新的徭役令,几个农夫围着看,脸上竟带着笑意。他猛地放下车帘,指关节攥得发白——这八年,他在暗室里磨的刀,终于要见血了。
“公伯。”嬴驷的声音从殿角传来,太子玄色衮服绣着暗金玄鸟纹,却掩不住少年眉宇间的怯懦。公子虔垂眸行礼时,瞥见龙案上摊开的《垦草令》残卷——商鞅批注的朱砂字刺痛了他的伤处。
“君上病危,朝堂已无君威。”嬴虔刻意压低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铁石,“老甘龙昨日撞见商君私宴墨家弟子,玄甲卫统领墨影竟出入禁宫如自家庭院!”
“商君乃托孤重臣。”嬴驷别过脸去,却难掩喉结滚动,“君父曾经明示……”
“明示?”嬴虔冷笑,从袖中抖出泛黄绢帛——竟是被撕成两半的《求贤令》原稿边角!“臣在商君书房暗格里寻得此物,墨迹与君上血诏如出一辙。敢问驷儿,为何变法根基只剩半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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