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栖霞镇紧紧包裹。雨停后的空气清冷潮湿,带着泥土和草药混合的奇特气味。镇子里此起彼伏的剧烈咳嗽声终于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疲惫后的深沉寂静,间或夹杂着几声病中沉睡的鼾鸣。
危机似乎暂时过去了。
陈长生坐在铁山家那冰冷的土炕边,就着窗棂透入的微弱天光,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慢慢擦拭着那柄沾满泥泞和血污的猎刀。刀身映出他平静无波的脸,眼神深处却沉淀着无人能见的思量。
黑风坳的险峻,诡异毒虫的袭击,那枚神出鬼没、救他一命的奇异钢针,还有怀中那块冰冷而温润的碎片……这一切,都像是一幅巨大而模糊的拼图,缺少最关键的部分,却已然显露出这个世界的另一副狰狞面孔。
炕上,铁山发出一声沉重而沙哑的呻吟,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陈长生擦拭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去。
铁山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那双曾经充满悍勇和野性的眼睛,此刻浑浊而迷茫,映着昏暗的光,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高烧退去,留下的是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虚弱和疲惫,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炕边的陈长生身上,嘴唇干裂翕动,发出几乎听不清的气音:“……水……”
陈长生放下刀,拿起炕边破碗里晾着的温水,小心地托起铁山的后颈,将碗沿凑到他嘴边。
铁山贪婪地吞咽了几口,清水润过喉咙,让他发出舒服一点的叹息,眼神也清明了几分。他重新躺回去,目光扫过陈长生正在擦拭的、属于他的猎刀,又看看陈长生沉静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半晌,才极其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谢了。”
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却比刚才多了几分实感。
陈长生没说话,只是微微摇了下头,继续擦拭刀身。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劫后余生、无需多言的奇特默契。
过了好一会儿,铁山似乎恢复了些力气,眼神也不再那么涣散。他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忽然开口,声音低哑而缓慢,像是在回忆一个极其遥远的噩梦:
“……那帮天杀的畜生……冲进来的时候……像一群饿疯了的鬣狗……”
“……见啥抢啥……王老五想护着他那袋粮种……被一刀……就捅穿了……”
“……二丫她娘……被拖走的时候……眼睛瞪得那么大……都没了声……”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痛苦和麻木,每一句都浸满了血和泪。
陈长生擦拭刀的动作慢了下来,沉默地听着。他没有打断,也没有安慰,只是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他知道,铁山需要把这些说出来,否则那些画面会像毒虫一样啃噬掉他最后的心气。
“……我冲过去……想拦……那骑马的杂碎……刀疤脸……回头就给了我一刀……”
铁山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胸口那道狰狞的伤疤,手指微微颤抖。
“……真他娘的疼……眼前一黑……就啥也不知道了……”
“……醒过来……镇子就空了……冷了……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充满了无尽的后怕和绝望。
陈长生放下擦得锃亮的猎刀,拿起水碗,又递到他嘴边。
铁山就着他的手,再次喝了几口水,仿佛借着这清水的力量,才能继续说下去。
他喘了几口气,眼神飘忽,仿佛又看到了那混乱的一幕,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锥心的痛苦:
“……依依……那丫头……傻啊……”
“……她本来……能躲起来的……地窖……我告诉过她……”
“……看见她娘被拖……就……就红着眼冲出来了……捡了根柴火……想去打……”
“……那刀疤脸……狞笑着……一把……就把她掳上了马……”
“……她哭喊着……挣扎……声音……声音……”
铁山的声音哽住了,说不下去,将脸扭向墙壁,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抽气声。
陈长生的手无声地攥紧了破碗,指节微微发白。他能想象出那幅画面,那个温柔善良的少女,在极致的恐惧和愤怒下,爆发出怎样的勇气,又是何等的绝望。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铁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铁山才缓缓转过头,眼睛通红,却不再流泪,只是用一种近乎死寂的、却又燃烧着最后一点火苗的眼神看向陈长生,声音嘶哑而坚定:
“……长生……”
“……我废了……这辈子……恐怕就这样了……”
“……但依依……那孩子……命苦……”
“……她要是……要是还……”
后面的话,他再次说不下去,只是死死地盯着陈长生,那眼神里混杂着卑微的乞求、残存的希望和一种托付性命般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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