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世间至痛,从非死别。是你曾鲜活立在我眼前的模样,你留过的温度,你说过的话,全被风卷得干干净净。最后只剩我一人,对着空无的地方,祭拜一场连痕迹都没剩下的过往。
皓翎宫的地是暖玉铺的,连深秋都浸着股子温意;窗幔是鲛绡织的,日光透进来时,能漾出细碎的光。可小夭坐在窗前,却觉得这殿里的每口气,都比清水镇冬天结了冰的河床还冷。
她望着庭院里开得正盛的木槿花,眼神空落落的——花瓣落了一片,又落一片,她也没动一下。侍女们垂着手站在角落,连呼吸都放轻了。王姬回皓翎这么久,穿的是最华美的衣,戴的是最贵重的饰,可她们总觉得,这位大王姬的心,还落在别处。她常常这样坐一下午,像尊没了魂的玉雕,连风拂过发梢,都掀不起半分波澜。
脚步声近了,是玱玹。如今他是西炎的王,身上的威严重了,只有走到小夭跟前时,眉峰才会悄悄软一点。他挥手让侍女都退下,把搭在臂弯的斗篷递过去,指尖蹭过小夭微凉的肩头:“入秋了,窗根儿风凉,裹上些。”
小夭没回头,只轻轻“嗯”了声,指尖在膝头无意识地蜷了蜷——那是她在清水镇养出的习惯,紧张时总这样。
玱玹在她旁边坐下,殿里静得只剩烛火“噼啪”炸火星的声儿。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喉结滚了滚,才开口,语气刻意放得平,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公事:“前线来报,辰荣义军……败了。”
小夭的脊背僵了一瞬,又很快松下来。辰荣败不败,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早不是那个要在清水镇药铺里,听着义军消息揪心的玟小六了。
可玱玹接下来的话,像根冰针,直直扎进她心里最软的地方:“军师相柳……力战到最后,死了。尸骨……没找着。”
“尸骨没找着”五个字,轻得像片羽毛,却压得小夭喘不过气。
她猛地转头,眼睛死死盯着玱玹,声音干得像被砂纸磨过:“你……你说什么?”尾音发颤,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玱玹避开她的目光,喉结又滚了滚,语气硬了些,却藏着点不忍:“小夭,是真的。三日前决战,他为了护残部退走,被箭射成了筛子,最后坠进了极北的万丈寒渊。那地方连神明都不敢靠近,他……不可能活着。”
“不可能!”小夭“腾”地站起来,带倒了旁边的花几——青瓷瓶“哐当”砸在暖玉地上,碎瓷片溅了一地,刺耳得很。“你骗我!他是相柳啊!他有九条命!怎么会……怎么会死?!”
她的情绪一下子崩了,那些日子强装的平静,全碎成了渣。她抓住玱玹的衣袖,指节都泛了白,眼神里满是慌乱:“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就是想让我死心!玱玹,你说啊!你在骗我!”
玱玹任由她抓着,眉头皱得紧紧的,语气里带了点君王的不容置疑:“小夭!你冷静点!这是西炎军里上百个将士亲眼看见的,战报上写得明明白白!我没必要骗你!他就是死了!”
“我不信……我不信……”小夭摇着头往后退,脸色白得像纸。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双手在腰间、袖袋里疯狂地摸——那面狌狌镜呢?她一直带在身上的,镜子里存着好多东西:清水镇药铺外,他背着手站在树下的样子;他扮成防风邶,带她在集市上骑马的模样;还有在海底三十七年,他坐在礁石上看她的侧影……那是她藏得最深的秘密,是她在这冰冷宫殿里,唯一的念想。
可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有。
袖袋空了,腰带缝隙里也没有。小夭的手停在半空,心口猛地一沉——哪里是丢了?分明是她刚住进这皓翎宫时,就想摸出来看看,可那时候,镜子就没了。她当时只当是路上颠沛弄丢了,还懊恼了好几天。
现在想来,真的是丢了吗?
一股比听到死讯更冷的恐惧,顺着脚底板往上爬,瞬间裹住了她。
她推开想扶她的玱玹,疯了似的冲向内殿。妆奁被她掀翻,珠钗玉佩滚了一地;锦盒被扯开,丝绢散得到处都是——她什么都顾不上,只想着找到那面镜子,只要找到镜子,就能证明玱玹在骗她,证明相柳没走。
“镜子呢?我的狌狌镜呢?!”她对着冲进来的侍女喊,声音都哑了。
侍女们“扑通”全跪下,头磕在地上:“王姬恕罪!奴婢们从没见过什么镜子啊!您的贴身物件,向来不让我们碰……”
小夭僵在原地,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她忽然转身往外跑,连灵力都没来得及稳,就朝着皓翎与中原交界的方向飞——她记得那里,记得很清楚。有个月亮很亮的晚上,她偷偷在那片山坡上,给相柳立了个衣冠冢。没有碑,只放了块她捡的暖石,石头底下还压了片她晒干的蕨类。
玱玹放心不下,赶紧跟了上去。
风刮得小夭脸颊生疼,灵力在经脉里乱撞,可她没停。直到看见那片山坡,她才跌跌撞撞地落地——可眼前只有齐腰的杂草,和一堆没见过的乱石。她蹲下来,用手扒开泥土,指尖被石子划破了也没感觉:“石头呢?我放的石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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