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殳的目光像两枚冰冷的钉子,将安心牢牢钉在原地。
他蹲在她面前,带来的压迫感比刚才那具无头女尸更甚。
那块漆黑的木牌还握在他手里,朱砂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透着不祥。
铺门洞开,夜风毫无阻碍地灌入,吹得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将他脸上的阴影拉扯得变幻不定。
“……它……它直接在我脑子里说话……”安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腕上的痛楚和方才濒死的恐惧让她语无伦次,“它很痛苦……问为什么是我……它找不到头……它让我打开那个罐子……说里面有答案……说能解脱……”
她抬起泪眼,看向那个重归死寂的陶罐,身体又是一颤:“我一碰那个罐子,就看到……看到河水,看到一只手,还有红衣服……我还看到你!你在封这个罐子!我听到有人在诅咒……”
魏殳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下颌线条绷得极紧。
他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她描述的这些可怖景象与他毫无干系。
直到安心说完,他才缓缓站起身,走到那个陶罐前。
他没有立刻去碰它,只是垂眸凝视着,眼神复杂得让安心完全看不懂。
那里面有忌惮,有厌恶,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悲悯?
良久,他才沉声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石磨过:“你不该碰它。”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安心几乎是尖叫着问出这个问题,积压的恐惧和疑惑在这一刻彻底爆发,“那女尸为什么找上我?为什么上面会有我的八字?你明明不只是个做棺材的!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些是不是?!你告诉我!”
魏殳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地看向她,那目光让她瞬间噤声。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他的语气冰冷而疲惫,“你只需要记住,离这个罐子远点。它不是答案,它是更深的孽障。”
“那我的答案呢?!”
安心挣扎着爬起来,泪水奔涌而出,“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现在有具没头的尸体缠着我,在我身上写八字!我差点就死了!我凭什么不能知道为什么?!”
她的质问在空荡的铺子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哭腔。
魏殳看着她满脸的泪痕和通红的眼睛,紧绷的神色似乎松动了一丝。
他移开目光,看向门外沉沉的夜色,半晌,才极其艰难地吐出一句话:“那具女尸……官署卷宗记载,是七日前在下游三十里的芦苇滩被发现。发现时,便是无头。”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但我去查访了发现尸体的渔夫和附近村落。有人说,大概半个月前,曾在上游的乱石涧附近,见过一个穿着红嫁衣、行为疯癫的年轻女子徘徊。此后,再无人见过她。”
红嫁衣!
安心猛地想起老妪带来的红布条,想起自己脑海中那片刺目的红!
“那……那女子……”
“无人认识。不是附近村落的。”
魏殳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仿佛急于结束这个话题,“或许只是哪个流落至此的疯妇,失足落水,又被水中乱石……磕碰所致。”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可安心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里那一丝极不自然的生硬。他在隐瞒什么。
“那我的生辰八字呢?”
她紧紧逼问,“怎么会那么巧出现在她身上?又怎么会那么巧消失?”
魏殳的眉头死死拧紧,避开了她的目光:“邪祟作祟,惯会迷惑人心,伪造些景象不足为奇。或许只是针对你,因为你……”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与常人不同。”
“我哪里不同?就因为我会……会那个?”她抬起依旧残留着微弱感觉的手指。
魏殳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女尸怨气极重,又恰逢这铺子……特殊。它可能将你视作了某种容器,或者……契机。那八字,或许是它试图标记你、侵占你的一种方式。”
这个解释似乎能说得通,但安心总觉得哪里不对。一切都太巧合,太针对她了。
她还欲再问,魏殳却显然不愿再多说。
他走到被踹坏的铺门前,检查了一下门栓是否彻底损坏,然后动手将门板勉强合拢,用一根木棍暂时闩住,挡住了夜风。
“今晚我守夜。”
他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去睡。”
“可是……”
“没有可是。”
他打断她,语气强硬起来,“记住我的话,离那罐子远点。关于那女尸和你的八字,我会再想办法。在此之前,保住你的命最要紧。”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她,径直走到堂屋正中的那块空地——昨夜柏木棺停放、刚才无头女尸站立的地方——盘膝坐了下来。
将那块漆黑的木牌放在身前,闭上眼睛,如同入定的老僧,再也不发一言。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透露出的些许信息,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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