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事啊,有时便是这般,像初结的青杏,还未尝到半分甜头,便已被那尖利的酸涩刺穿了所有念想。他怔怔地望着那背影消失在演武场拱门的阴影里,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僵硬麻木。
“哟,还不死心呢?”杨虎抱着胳膊,踱到杨奇面前,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像看一件碍眼的垃圾,“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杨雪师姐是什么人?你杨奇又是个什么东西?旁系的废物点心,练了几年还在三层打转,给师姐提鞋都不配!”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杨奇脸上。
“就是,脸皮可真厚!”旁边有人帮腔。
“我看他是昏了头了!”
恶意的嘲笑如同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杨奇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他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狠狠瞪向杨虎那张令人憎恶的脸。
“滚开!”一声压抑的低吼从牙缝里挤出。
杨虎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激怒的鬣狗,脸上横肉一抖:“废物,还敢顶嘴?我看你是皮痒了!”话音未落,蒲扇般的大手已裹挟着一股恶风,朝着杨奇胸口狠狠拍来!正是炼体四层才勉强能施展的莽牛推山掌,虽未尽全力,却也力道沉猛。
杨奇心神剧震之下,仓促间只来得及双臂交叉护在胸前。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一股沛然大力涌来,杨奇只觉得双臂剧痛,仿佛骨头都要裂开,整个人更是控制不住地“蹬蹬蹬”连退七八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廊柱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喉头一甜,一股腥气直冲上来,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胸口气血翻腾,眼前阵阵发黑。
“啧啧,炼体三层?我看连二层都不如!”杨虎得意地收回手掌,甩了甩,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废物就是废物!以后离杨雪师姐远点,再让我看见你癞蛤蟆似的往上凑,打断你的狗腿!我们走!”
杨虎啐了一口,带着那群哄笑的跟班,耀武扬威地离开了。偌大的演武场边缘,只剩下杨奇一人,像一尊被遗弃的、沾满灰尘的石像,孤零零地靠在冰冷的廊柱上。
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金液,泼洒在空旷的演武场上,将青砖地面染成一片刺目的血色。场中早已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零星的草屑和尘土,打着旋儿掠过。那冰冷的柱石硌着他的脊骨,方才被杨虎一掌震中的双臂,此刻如同灌满了烧红的铁水,灼痛伴随着筋骨深处的酸胀一阵阵袭来。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关节处立刻传来针刺般的剧痛。
胸口的憋闷感并未散去,反而随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而越发沉重。那声轻飘飘的“麻烦”,杨虎等人恶毒的讥笑,如同附骨之蛆,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盘旋、放大,最终化为无数尖细的钢针,一下下扎刺着他紧绷的神经。
演武场边缘角落的阴影,似乎比别处更浓重、更阴冷。杨奇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回自己位于家族最偏僻角落的住处。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陈旧的霉味混合着劣质灯油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低矮而狭窄,一床、一桌、一凳,便是全部家当。桌上油灯灯芯短小,豆大的火苗在昏暗里艰难地跳跃着,光线微弱得只能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墙壁上糊着的旧纸早已发黄发脆,有些地方还裂开了缝隙,露出后面粗糙冰冷的土坯。一张破旧的矮桌上,放着半个冷硬的杂面馍馍,那是他今日的晚饭。
他反手关上摇摇欲坠的木门,仿佛要将外面所有的喧嚣、轻蔑和冰冷都隔绝开来。然而,那沉重的屈辱感却像湿透的棉袄,紧紧包裹着他,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慢慢滑落,最终颓然地跌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粗糙的土坯地面透过单薄的裤子传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他心中冰封的万分之一。
黑暗中,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探入怀中。那里,贴身藏着一方小小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棉帕。帕子早已被体温熨得温热,边缘有些磨损,却洗得干干净净。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借着门缝透进来的最后一丝微弱天光,目光贪婪地、近乎虔诚地落在帕角——那里,用银线绣着一个娟秀的“雪”字。
这是数月前一次家族小比后,他因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忙(替杨雪挡开了一只被意外惊飞的鸟雀),杨雪随手抛给他的。那一刻少女脸上的笑容,曾让他觉得整个世界的阳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这方手帕,便成了他贫瘠世界里唯一的光源,被他视若珍宝,日日贴身珍藏。
可如今,指腹摩挲着那冰凉的银线绣字,杨奇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和刺痛感攥紧了他的心脏。他仿佛又听到了那声清晰的、带着淡淡不耐的“麻烦”,看到了杨雪转身时那毫无留恋的背影。
原来,那明媚如春光的笑靥,那看似亲近的举动,于她而言,不过是一时兴起,或是…施舍?甚至,连施舍都算不上,只是随手处理掉一件微不足道的“麻烦”?
自己那些隐秘的、滚烫的、小心翼翼的欢喜和期待,在她眼中,恐怕只是令人厌烦的纠缠吧?
他紧紧攥着那方手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棉布在他掌心皱缩成一团。那点微弱的、象征着幻梦的温热,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栗。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那感觉比杨虎的掌力更痛,痛彻心扉。
屋外,最后一线天光终于被夜色吞噬殆尽。屋内,那豆大的油灯火苗挣扎着跳动了几下,终于“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浓稠如墨的黑暗,瞬间吞噬了这小小的陋室,也吞噬了少年心中那点刚刚燃起便已熄灭的、朝露般脆弱的幻梦。只有那方被揉皱的素帕,还死死攥在他冰冷僵硬的手心,成为这无边黑暗里,唯一滚烫又刺痛的烙印。
黑暗里,杨奇蜷缩着,像一头受伤的幼兽。他听不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只感觉胸腔里那颗心,沉甸甸地坠着,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钝痛。那方被揉皱的素帕,还死死嵌在掌心,残留的微弱体温正一点点被指尖的冰冷吞噬。
窗外,风似乎更大了些,吹过屋檐下破旧的瓦片,发出呜呜的低咽,像极了无处可诉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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