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崖县城的晨雾还未散尽,沈砚已换了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将那身象征县令身份的青衫仔细叠好,压在县衙后院那口积了灰的木箱底。院角的老槐树落了几片枯叶,风一吹,贴着他的靴边滚过,倒像是这破败县衙少有的活气。
他没带随从,只揣了几枚碎银,顺着吱呀作响的木梯下了后院小楼。前院的厢房里,两个老吏正缩着脖子烤火,见他走过,只当是哪个新来的杂役,眼皮都没抬一下。沈砚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这“微服”,倒比他预想中更顺理成章。
出了县衙,街面已渐渐热闹起来。挑着菜担的农妇边走边吆喝,卖早点的摊子支起油布篷,蒸腾的热气裹着葱花饼的香气飘得老远。沈砚混在人流里,脚步不快,目光却像网一样撒开,掠过每一张脸,每一处街角。
他先去了米行。铺面不算小,柜台后坐着个留山羊胡的掌柜,正拨着算盘,脸上堆着笑,对站在柜台前的汉子道:“张老哥,不是我不肯让,实在是这价涨得凶——你瞧瞧这米,糙得能硌掉牙,还得是这个数。”
那汉子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手里攥着个布包,脸涨得通红:“怎么又涨?上回买还只要百文,这才半个月……”
“半个月?”掌柜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你是不知,李家的矿上又添了几十号人,米都被他们拉去矿上了,市面上就这点货,不涨才怪。再说了,县丞赵老爷那边,每月的‘孝敬’也得从这里头出不是?”
汉子喉头动了动,终究没敢再争,哆哆嗦嗦从布包里数出铜钱,换了半袋糙米,佝偻着背走了。沈砚站在不远处的杂货铺檐下,将这话听得真切。他摸了摸袖中碎银,走上前,也买了两升米。掌柜见他衣着普通,却出手爽快,倒多塞了一把碎米,嘴里念叨:“后生面生得很,新来的?住哪片?”
“刚到,在东头找了个小院子。”沈砚接过米袋,声音放得平和,“听掌柜说,这米价是李家闹的?”
掌柜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除了他们还能有谁?李万山那老东西,把持着城外的铁矿不说,连盐铁都敢私运。前阵子南坡那片好田,说是‘无主’,硬生生被他儿子李彪带着人圈走了,原主哭喊着去县衙,赵县丞连门都没让进——你说,这米价能不涨?”
沈砚点点头,没再多问,拎着米袋往贫民区走。越往东头,房屋越破败,土坯墙塌了半边,露出里面的茅草,几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蹲在墙角,盯着他手里的米袋,眼睛亮得让人心慌。一个老妇人坐在门槛上,怀里抱着个面黄肌瘦的孩童,见他经过,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只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这孩子……是病了?”沈砚停下脚步,轻声问。
老妇人抬头看他,叹了口气:“饿的,也是吓的。前几日李彪带人行抢,把孩子爹打了一顿,米缸也砸了,孩子就一直烧着,醒了就哭,要吃的。”她顿了顿,声音发颤,“听说前几任县令,也想管李家的事,要么没几天就‘暴病’死了,要么连夜卷铺盖走了……谁不知道,赵县丞是李家的人?”
沈砚没接话,从袖里摸出两枚碎银,放在老妇人脚边,转身离开。阳光渐渐烈了,照在身上却暖不起来——这云崖县,果然是座孤城,城外是山匪,城内是豺狼,百姓困在中间,连喘口气都难。
晌午时分,他拐进了街角一家茶馆。馆子里人不少,三五一桌,嗑着瓜子闲谈。沈砚拣了个靠角落的桌子坐下,点了壶最便宜的粗茶,竖着耳朵听邻桌的动静。
“听说了吗?李家在西沟又发现了个新矿,品位高得很,李万山嘴都笑歪了。”
“那赵县丞怕是也睡不着觉了吧?往年李家开矿,总得分他三成利,这回这矿这么肥,他能甘心?”
“怎么不甘心?前儿个我还见赵德柱的管家去了李家,估摸着是谈分成。听说两人在里头吵了几句,李万山骂赵德柱‘胃口比矿洞还大’,赵德柱摔了茶杯就走了。”
“真的假的?他们俩不是穿一条裤子的吗?”
“嗨,利益面前,哪有什么铁关系?赵德柱在这县丞位上坐了十来年,靠的就是李家,可他也怕李家太肥,哪天把他这‘靠山’变成‘绊脚石’啊。”
沈砚端起茶碗,抿了口苦涩的茶汤,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赵德柱与李家的嫌隙——这倒是个有意思的突破口。
正想着,邻桌的话题又转了向。
“说起来,也就捕头刘黑塔是个硬茬。前阵子李彪的人强抢民女,是他带着人去拦了,还把那几个打手打了一顿。”
“刘黑塔?那汉子是厉害,听说以前是边军里的,一刀能劈断三截木桩。可又有什么用?赵县丞处处挤兑他,手下那几个捕快,不是被调走,就是被李家收买了,现在就剩他一个光杆司令。”
“也是可怜,他那儿子刘小虎,从小就身子弱,药罐子不离身,听说最近又犯病了,他连抓药的钱都凑不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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