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城的路,走了整整一个月。
起初是官道坦途,越往西南走,路便越崎岖。青山渐渐褪去葱郁,染上赭石般的荒凉,路边的草木也变得稀疏怪异,枝叶上常挂着湿漉漉的瘴气,像拧不干的灰布,裹得人喘不过气。
沈砚雇的马车早早就坏在了半路,他只能换上草鞋,背着行囊徒步前行。瘴气蚀骨,他没几日便染上了风寒,咳嗽不止,脸色蜡黄,昔日清俊的眉目被风尘刻出了几分憔悴。沿途偶见村落,皆是土坯墙、茅草顶,村民们穿着破烂的麻布衣裳,眼神怯生生的,见了他这“外乡人”,要么关门闭户,要么远远躲开。
“客官,前面就是云崖县境了。”途中歇脚时,一个挑夫压低声音提醒他,“那地方可是‘鬼见愁’啊,山匪比狗多,瘴气能吃人,十年换了七任县令,没一个有好下场的。您……您是去那儿做官?”
沈砚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他摸了摸怀里,那枚碎裂的羊脂玉佩被他用布包着,棱角硌得胸口生疼。
又走了两日,终于望见了县城的轮廓。可那景象,比挑夫描述的还要破败——所谓“城墙”,不过是半塌的土围子,上面长满了野草;城门洞黑漆漆的,连个守城的兵丁都没有,只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角落,见他走近,也只是麻木地抬了抬眼。
进了城,更显荒凉。主街是坑洼不平的土路,两旁的铺子十有八九关着门,偶有开着的,也只是卖些粗劣的杂粮或草药,掌柜的无精打采地倚着门框,像尊快要散架的泥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说不清的腥气,让人胃里发堵。
沈砚按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到了县衙。
说是县衙,其实就是个大些的院子,院墙同样是土夯的,好些地方已经塌了,露出里面的黄土。朱漆大门掉了大半漆,铜环锈得发黑,紧紧关着,门前空荡荡的,连个扫地的杂役都没有。
日头正烈,毒辣的阳光晒得地面发烫。沈砚背着行囊,站在大门前,一等就是近一个时辰。汗水浸透了他的儒衫,黏在背上,又被热风一吹,泛起冰凉的寒意。他几次想上前敲门,可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终究还是按捺住了——他知道,这是给他的第一个下马威。
终于,远处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沈砚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件半旧的青色官袍,摇着一把破蒲扇,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七八个胥吏,一个个歪戴帽子斜挎腰牌,有的打着哈欠,有的抠着脚,眼神里满是懒散和轻蔑,哪里有半点公务人员的样子。
那矮胖男人便是县丞赵德柱。他走到沈砚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形容憔悴、衣着普通,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堆起一脸假笑,拱手道:“这位便是沈知县吧?哎呀,下官赵德柱,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他嘴上说着“有失远迎”,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歉意,反而带着几分戏谑:“沈大人一路辛苦,怎么不敲门呢?这些下人真是越来越懒了,回头下官定要好好教训他们!”
沈砚看着他油光锃亮的脸,淡淡道:“赵县丞客气了。本官初来乍到,不敢叨扰。”
“哎,沈大人这说的哪里话!”赵德柱哈哈一笑,伸手推开大门,“您是朝廷任命的知县,是这云崖县的父母官,咱们这些做下属的,理当伺候周全。只是……”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云崖这地方穷,比不得京城繁华,规矩也糙,沈大人可得多担待。”
进了院子,更是一片狼藉。地上长满了杂草,厢房的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正堂的门槛都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的朽木。赵德柱领着沈砚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诉苦”:“您看这县衙,年久失修,县里财政紧张,实在拿不出钱来修缮。下官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到了正堂,几个胥吏懒懒散散地站着,没人上前见礼。赵德柱清了清嗓子,介绍道:“这是户房司吏钱有财,刑房司吏孙癞子……都是跟着下官多年的老人,办事还算牢靠。”
钱有财是个瘦高个,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只精明的狐狸;孙癞子脸上长着几颗麻子,眼神阴鸷,看沈砚的目光带着几分不怀好意。他们只是象征性地拱了拱手,连句“见过知县大人”都懒得说。
沈砚神色不变,微微颔首。
赵德柱见状,心里更有底了,拉着沈砚在一张破旧的太师椅上坐下,又亲自给他倒了杯凉茶——茶水浑浊,还飘着几片茶叶渣。“沈大人,”他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您刚到,可能还不清楚。这知县的月俸,说起来是七品官的份例,可到了咱们这云崖县,能按时发下来就不错了,也就那几两银子,够干什么的?”
他话锋又一转,语气变得“贴心”起来:“不过沈大人也别愁。咱们地方上,有地方上的规矩。百姓们感念父母官辛劳,逢年过节,总会送些‘冰敬炭敬’;还有些商户,也会孝敬些‘常例钱’,这才是维持体面的正经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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