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冲刷掉了体表的污垢与疲惫,却无法浸润内心深处那片新生的荒芜。陆沉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物,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清晰而陌生,仿佛这具身体也是刚刚领回来,尚未完全熟悉。他走下楼梯,书店里弥漫着烤面包和咖啡的香气,是林薇准备的早餐。
她坐在餐桌旁,将涂好果酱的面包片推到他面前,语气寻常:“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陆沉坐下,拿起面包,咀嚼着。味道是熟悉的,林薇的手艺没变。但他却品出了一丝异样。不是食物的味道,而是这整个场景的质感。太顺滑了,太……无缝了。仿佛昨夜那场撕心裂肺的争吵,那绝望的阻拦与决绝的离开,都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没有留下丝毫褶皱。
他尝试着,状似无意地提起:“昨晚……我好像做了个很乱的梦。”
林薇抬起头,喝了口牛奶,眼神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是吗?我睡得挺沉的,什么都没梦见。你梦到什么了?”
她的反应自然得无懈可击。没有探究,没有联想,就像听到一句关于天气的闲聊。
“记不清了,”陆沉低下头,喝了一口咖啡,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真实的灼痛感,“好像……跟时间有关,乱七八糟的。”
“估计是你看那些艰涩的物理书看多了。”林薇笑了笑,起身去收拾盘子,“白天少看那些,伤神。”
对话就此结束。没有延伸,没有共鸣。他那惊心动魄的“梦”,在她的世界里,轻飘飘地落不了地。
早餐后,书店开始营业。阳光正好,顾客陆续上门。陆沉像往常一样,坐在柜台后,整理着票据,回应着顾客的询问。他做着熟悉的工作,却感觉自己像个新来的学徒,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和审视。
一位熟客来还书,是那本《时间哲学简史》。陆沉接过书,手指拂过书脊,下意识地想去感受那曾经被他故意斜插、又被无形之力抚平的记忆。但指尖传来的,只有纸张和装订线的普通触感。书就是书,安静地待在他的手中,不再承载任何超自然的隐喻。
他给一位顾客结账,递过零钱时,刻意留意着对方的表情和动作,寻找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被“修正”过的僵硬或记忆断片。但没有。顾客自然地接过钱,道谢,离开,行为流畅,毫无破绽。
整个世界,连同他身边最亲密的人,都严丝合缝地运行在这个“崭新”的、去除了所有“错误”的轨道上。只有他,像一个系统升级后残存的、无法完全兼容的旧驱动,带着一套过时的、充满了“bug”的记忆,笨拙地试图融入这个过于“纯净”的新环境。
下午,他去仓库整理新到的书籍。搬动沉重的纸箱时,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肌肉的酸痛和体力的极限。没有预知危险的本能让他提前避开可能掉落的物品,一次转身时,肩膀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突出的金属架上,钝痛传来,让他闷哼一声。
他扶着架子,揉了揉肩膀,看着那处再普通不过的、物理结构上的凸起。在过去,这种程度的“危险”根本不会触及他,他的身体会先于意识做出反应。现在,他必须像所有人一样,依靠视觉、经验和一点点运气,来规避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微小的物理风险。
力量的消失,意味着他重新获得了受伤的可能。也意味着,他需要重新学习如何用纯粹人类的、脆弱的方式,在这个世界里生存。
傍晚,打烊之后,他和林薇一起打扫卫生。他擦拭着书架,林薇在拖地。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平静,但这种平静之下,似乎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他无法再感知到她内心可能存在的、哪怕最细微的波澜。他只能通过最表层的语言和表情去猜测,去适应。
“今天天气真好。”林薇一边拖着地,一边随口说道。
“嗯。”陆沉应着,目光落在窗外那片宁静的、毫无异常的夜空上。
对话简单,日常,却再也无法触及灵魂的深处。他曾是她唯一能倾诉恐惧和不解的对象,而现在,那些恐惧和不解,似乎连同那段共同经历的历史本身,从她的认知里被悄然移除了。
适应新生活,不仅仅是要习惯失去力量的身体,习惯这个过于“正常”的世界。
更是要习惯……孤独。
一种无人共享记忆、无人理解过往的,彻头彻尾的孤独。
他放下抹布,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那张脸,平凡,疲惫,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迷茫。
他知道,他必须适应。
适应这个没有“回声”,没有“弹性”,也没有了那个曾与她并肩对抗整个世界的、深刻连接的新生活。
哪怕,这意味着他要将那个拥有三百六十五次轮回、曾触及宇宙规则奥秘的“陆沉”,彻底埋葬在心底,只以一个最普通书店老板的身份,沉默地,活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林薇露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微笑:
“收拾得差不多了,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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