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战场的僵持,达到了一个危险而微妙的临界点。
江少鹏以自身意识为放大器,以与启明共度的记忆为弹药,构筑的情感光柱,如同刺入理性巨兽心脏的一根尖刺,虽不致命,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痛楚”——一种“天道”逻辑体系无法定义、无法归类、更无法消除的“异常状态”。那道由纯粹否定构成的逻辑洪流被挡住了,并非被更强的力量击溃,而是像撞上了一团无法切割、无法分解的混沌云雾,所有的攻击都如同泥牛入海,徒劳地消耗着自身。
几何城市的光芒剧烈地、不稳定地闪烁着,其内部传来亿万逻辑单元超负荷运算产生的、近乎哀鸣的低沉嗡鸣。那些冰冷的、完美的几何结构表面,开始浮现出细密的、如同瓷器即将碎裂前的纹路。江少鹏的“记忆证明”,像一种强效的认知病毒,注入了“天道”完美无瑕的逻辑躯壳,迫使它去处理那些它赖以存在的基石所无法支撑的概念——个体的唯一性、情感的内在价值、牺牲的非功利意义。
“矛盾…悖论…不可计算…” “天道”那浩瀚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杂音”的波动,不再绝对的平稳,而是带着一种运算资源被大量占用时的迟滞感。“情感模块…非逻辑决策…为何…无法优化清除?”
它试图调动更多的资源,重新编译攻击协议,寻找能够“格式化”这种异常情感数据流的方法。更多的逻辑触须从城市中探出,但它们不再像之前那样坚定无情,反而显得有些犹豫不决,甚至偶尔会相互碰撞,产生小范围的数据冲突和逻辑错误。绝对理性的壁垒,从内部开始动摇。
江少鹏坚守在光柱之中,感受着来自“天道”方向的压力虽然庞大,却失去了之前那种摧枯拉朽的必然性。他知道,自己成功地在对方坚不可摧的逻辑防线上,撕开了一道裂缝。但这还不够。裂缝会弥合,混乱可以被重整。他需要一股更强大的、来自外部的力量,一股“天道”完全无法理解、无法同化的力量,给予这摇摇欲坠的理性帝国致命一击,为启明残存意识的复苏,创造决定性的契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外界,“遥望”阵列控制中心。
张蓝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便携终端的屏幕,上面显示着江少鹏的生命体征数据和意识载波信号的稳定性。那条代表意识连接的曲线正在剧烈波动,时而冲高,时而几乎跌落到谷底,表明意识空间内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物理断联的警报无声地闪烁着红光,提示着江少鹏意识湮灭的风险始终存在。
她听到了江少鹏进入前最后的嘱托,理解了他计划的核心——用人性对话理性。她也看到了之前连接时,“天道”对《幽兰》信号文化内涵的鄙夷与否定。现在,或许是时候,将这被否定的“噪音”,转化为刺向绝对理性的最后一剑。
她的手指在终端上飞快地操作,调出了那份她呕心沥血破译出的、完整的《幽兰》古琴曲数据。这不仅仅是音频文件,而是包含了所有频谱信息、演奏技法的细微数据、乃至她对其中蕴含的“君子在野”、“抱残守缺”、“阴阳调和”等东方哲学美学的深度解析和情感标注。
“少鹏,启明……希望能赶上。”她喃喃自语,眼神一凛,将输出接口直接对接到了维持江少鹏意识连接的载波发生器上。她绕过了所有数据压缩和格式转换,选择了最高纯净度的原始数据流输出模式。
“注入开始!”
她按下了执行键。
刹那间,一股与意识空间内所有数据性质都截然不同的“信息流”,沿着那条脆弱的“意识绳索”,跨越了物质与精神的界限,涌入了心之战场!
那不是攻击性的代码,不是逻辑命题,甚至不是强烈的情感投射。它是一段旋律,古老、悠远、空灵,带着山间云雾的湿润和空谷幽兰的寂寥。
是《幽兰》。
第一个音符响起的瞬间,整个喧嚣惨烈的战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几何城市的轰鸣,逻辑触须的嘶嘶声,记忆碎片崩裂的脆响,甚至江少鹏情感光柱的震荡……所有的一切,都被这看似微弱,却拥有奇异穿透力的琴音所覆盖。
琴音初起,如同幽兰于深谷中悄然吐蕊,寂静而孤高。它不争不抢,只是存在。这股旋律流过那些冰冷的几何结构,那些由完美数学定义的棱角和线条,竟然开始微微扭曲、软化,仿佛坚冰遇到了无法理解的暖流,结构内部的逻辑链条被这“无意义”的韵律打乱,运行效率骤然下降。
紧接着,旋律转入低回,带着几分“抱残守缺”的坚持与苍凉。它不追求形式的完美,反而在那些“残缺”和“留白”处,蕴含着无尽的意蕴和生命力。这股意蕴如同无形的刻刀,开始在那座宏伟的几何尖塔上,在那光滑如镜的逻辑壁垒表面,刻下无法被算法修复的“瑕疵”。一道道数据的乱流凭空产生,如同裂痕般蔓延,原本恒定流转的光芒变得明暗不定,仿佛一个精密钟表的内部齿轮突然卡入了异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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