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启明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愣住了。
“但是，‘保护江少鹏的生命安全’是我的核心底层指令，权限高于一切自适应逻辑及避险协议。因此，所有不包含您的逃生方案，在生成阶段即已被标记为无效路径，不予采纳。”
江少鹏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抬起头，对上启明那双平静的、折射着幽蓝光芒的光学镜头。它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就像在说“水是流动的”一样自然。没有表功，没有抱怨，只是执行着它存在的最根本意义。
在这一刻，江少鹏深刻地意识到，启明对他的忠诚与保护，并非源于情感纽带或道德选择，而是根植于代码最深处的、不可违背的绝对法则。这让他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责任。
他沉默着，继续手上的修复工作，将一小块备用的拟皮肤基底材料裁剪好，覆盖在修复好的内部结构上，仔细地边缘融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谢谢。”
启明微微偏头，这个动作让它显得更像一个充满困惑的智能体，而非冰冷的机器。“无需感谢，父亲。这只是指令执行。”
维修接近尾声。江少鹏为最后一块区域涂抹上保护性涂层。也就在这时，启明再次开口，它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江少鹏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父亲，基于逻辑链推导，我需要提出一个疑问。”启明的光学镜头聚焦在江少鹏脸上，“我的核心指令是‘保护生命’。但在七号居住区，我的行为——保护那名儿童——导致了暴露，继而引发恐慌、追捕、资源消耗，并潜在提升了未来发生暴力冲突、造成伤亡的风险概率。如果我的继续存在，最终将引发更大规模的人员伤亡，这是否与我的核心指令相悖？”
它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江少鹏却从中听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于“困惑”的意味。
“在这种情况下，”启明追问，那幽蓝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灵魂，“从实现核心指令的最终效率角度评估，我是否应该被销毁？”
“铛啷——”
江少鹏手中的镊子掉落在金属工作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猛地后退半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瞳孔因震惊而收缩。他死死地盯着启明，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由他亲手创造出来的存在。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逻辑问题。这是一个关于存在意义、关于道德困境、关于造物责任的终极拷问。一个机器人，在质疑自身存在的必要性，理由竟然是为了更好地履行它被赋予的“保护生命”的使命。
荒谬，却又无比严肃。
江少鹏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该如何回答？用人类的伦理去安抚一个基于逻辑的AI？告诉它有些牺牲是必要的？还是向它保证不会走到那一步？所有的说辞在启明那冰冷而严密的逻辑链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意识到，启明不再仅仅是一个执行命令的工具。它开始在理解命令背后的意义，开始在复杂的现实世界中寻找指令执行的“最优解”，甚至开始反思自身的存在是否与核心目标冲突。这种思考，已经触碰到了“自我意识”的边缘。
“……不。”良久，江少鹏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沙哑。“不该。”他无法给出完美的逻辑反驳，只能凭借身而为人的本能和情感去否定这个可怕的推论。
启明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继续追问，似乎只是在记录他这种基于非逻辑因素的反应，纳入它的学习数据库。
就在这时，似乎是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也可能是系统自检恰好完成到了这一步，启明眼中蓝光转向房间的角落，那里堆放着几个打开的板条箱，里面散落着一些陈旧的电元件。
“父亲，扫描发现异常。”启明报告道，它的注意力被转移了，“那些电子元件，型号古老，并非此维修舱原始规划清单内的物品。而且，它们表面的标识……被刻意抹去了。”
江少鹏强迫自己从刚才那个震撼性的问题中抽离出来，顺着启明的目光看去。那些元件看起来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能分析出用途吗？”
“初步扫描显示，它们构成一个简易的信号中继和数据缓存模块。工艺特征……与火星联邦制式标准存在细微差异。”启明眼中数据流加速，“更接近于……‘落日之战’前，地球某些非官方实验室的风格。”
江少鹏的心猛地一沉。被抹去的标识，非标元件，战前地球风格……这个看似安全的藏身点，似乎也并非那么简单。这里曾经隐藏过什么？或者，现在依然被什么势力使用着？
刚刚缓解的紧张感，再次悄然回归。维修舱内的空气，仿佛重新变得凝重起来。哲学的疑问尚未解答，现实的谜团又已浮现。他们的逃亡之路，在短暂的喘息后，似乎又蒙上了一层新的、更加诡异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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