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狼牙堡粗糙的石墙染成一片暗红,与前日悬挂上去、已然变得黑紫的七颗头颅形成一种残酷而肃杀的映衬。那是一次宣言,一次用敌人鲜血书写的警告,短暂地驱散了笼罩在堡内的阴霾,点燃了复仇后的快意与高昂的士气。
堡墙上,值守的士兵胸膛挺得更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远方,仿佛黑云寨的报复随时会从地平线涌来。校场上,训练的呼喝声也响亮了许多,带着一股狠厉的劲头。
然而,在这股表面昂扬的气氛之下,一股潜藏的、更为深刻的危机,正如同附骨之疽,在堡垒的核心区域悄然蔓延。
杨帆站在堡内唯一一座稍显完整的二层石楼——如今被简单称为“军议堂”的窗口,目光越过堡墙,投向暮色渐沉的荒野。复仇的快感早已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力。杀掉一个“血狼”小队,不过是斩断了黑云寨探出的一只爪子,或许会激怒这头凶兽,引来更疯狂的扑击。真正的挑战,并非来自外部的明刀明枪,而是内部日渐凸显的捉襟见肘。
“帆哥。”冯源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在她身后响起。
杨帆转过身,心头微微一紧。眼前的冯源,昔日清亮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原本柔顺的头发只是随意地挽着,几缕发丝散乱地垂在额前。她手里捧着一卷粗糙的兽皮纸,上面用炭笔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些什么,但字迹潦草,许多地方涂改反复,显得混乱不堪。
“物资清点完了?”杨帆放缓了声音问道。
“算是……点完了。”冯源将兽皮纸递过来,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可这数目,怕是连我自己都信不过。入库的粟米,和实际发放出去的,每次对不上账。缴获的兵器、皮甲,种类繁杂,损坏程度不一,光是分类记录就让人头晕眼花。还有……人口。”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些:“新收拢的流民,加上原本的弟兄,堡内现在已有近八百人。每天消耗的粮食、饮水、柴薪都是一个恐怖的数字。谁家有几口人,壮丁几个,妇孺几个,有何手艺特长……这些,根本理不清。张伯他们几个识得几个字的,帮忙登记造册,可速度太慢,还时常出错。今天发放冬衣,差点因为记录混乱,引起几伙人争抢……”
冯源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和无力。她管理过一个小家,甚至在流亡途中协调过几十人的物资分配,但当规模扩大到数百人,各种事务千头万绪,如同乱麻般缠绕上来时,她那点经验和能力,已然不够用了。她凭着一股韧劲和责任心在硬撑,但谁都看得出,她已到了极限。
杨帆默默听着,手指拂过兽皮纸上那些扭曲的数字和名字,心中了然。这不是冯源的问题,而是体系的问题。他们缺乏一套有效的管理方法,更缺乏执行这套方法的人。
“还有小林子那边……”冯源揉了揉胀痛的额角,“他带着几个人捣鼓你说的那些陷阱机关,想法是好的,可很多细节推敲不下去。他说需要计算角度、力道,需要了解材料特性,需要……唉,我也说不清,总之他需要的那些知识,我们这里没有人懂。他把自己关在屋里画图,画了又撕,撕了又画,人都魔怔了。”
杨帆的心再次下沉。杨林有天赋,肯钻研,这是他早就看出来的。但闭门造车,缺乏理论和典籍的支撑,缺乏同行者的交流碰撞,他的成长必然缓慢,甚至会走入歧途。
“我知道了。”杨帆将兽皮纸轻轻放在桌上,语气沉稳,试图给冯源一些信心,“这些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是我们所有人都面临的难题。你先去休息,粮食和物资,我会让周丕加派人手看守,按最简单的名册定量发放,暂时稳住局面。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冯源抬起头,看着杨帆坚毅的侧脸,心中稍安,点了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冯源刚走不久,杨林就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眼睛通红地冲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扭曲的金属件和几张画满复杂线条的草图。
“哥!不行!没有《机关初要》,没有《百物志》,没有《算经》,我根本算不准机括的发力!还有这铁片的韧度,火候差一点,不是太脆就是太软!光靠摸索,太慢了!我们需要书!需要懂行的老师傅!”杨林的声音带着一种焦灼和渴望,他将那堆失败的零件捧到杨帆面前,如同捧着灼手的炭火。
杨帆看着弟弟眼中那混合着疲惫、沮丧和求知欲的光芒,心中刺痛。乱世之中,书籍、知识成了比黄金更奢侈的东西。工匠、学者,要么死于战乱,要么被各大势力奉为上宾,他们这样一个在夹缝中求生的流民堡垒,哪里去寻?
他拍了拍杨林的肩膀,沉声道:“我明白。书,会有的。懂行的人,也会有的。但现在,你得先把最急需的几种陷阱和防御机关弄出来,不需要多精巧,实用、可靠就好。其他的,交给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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