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外的旷野被血色浸透，暮色如同一块沉重的黑布，将这片刚刚经历过惨烈厮杀的土地笼罩。焦黑的旗帜斜插在尸骸之间，玄黑色的是黑风军的黑龙旗，明黄色的是太平军的龙凤旗，还有清军的黄龙旗，三种残破的旗帜在晚风中无力地摇晃，像是在诉说着这场战役的悲壮。
王九击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战场上，厚重的战靴踩在被鲜血浸透的泥土里，发出“噗嗤”的闷响。脚下的土地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坚硬，每一步落下，都会陷进半寸深的血泥中，暗红色的泥浆顺着靴筒边缘缓缓流淌，在身后留下一串蜿蜒的血痕。他的玄色王袍上沾满了硝烟与血污，原本绣在衣襟上的银龙纹早已被染成暗褐色，腰间的陨铁剑悬在一侧，剑穗上还挂着几片凝固的血痂，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不远处，几名黑风军士兵正跪在尸骸堆中，双手在冰冷的尸体间翻找着。他们的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珍宝，布满血污的手指拂过一具具冰冷的躯体，每遇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都会忍不住颤抖着停下动作。
“是……是张老三！”一名年轻士兵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喊，他跌坐在血泥中，双手紧紧抱住一具浑身是伤的尸体。那具尸体的胸膛被长枪刺穿，脸上还残留着临死前的狰狞，正是他在成都府一起参军的同乡张老三。年轻士兵的肩膀剧烈颤抖着，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在脸颊上冲刷出两道浑浊的痕迹，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如同破锣般的呜咽，最后干脆将脸埋在张老三冰冷的胸膛上，任由悲伤的情绪将自己淹没。
旁边的老兵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也满是通红。他刚从另一具尸体的怀中翻出一个绣着莲花的荷包，那是他妻子亲手绣的，里面还装着半块给孩子准备的麦芽糖。可如今，荷包的主人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无法亲手将这份思念带回家乡。老兵将荷包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声音沙哑地说：“别哭了，把弟兄们的尸体抬到一起，咱们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
年轻士兵哽咽着点头，在老兵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两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张老三的尸体，朝着不远处的空地上走去。那里已经堆放了不少黑风军阵亡将士的遗体，有的遗体残缺不全，有的则被炮火炸得面目全非，只能通过身上的衣物和腰间的兵牌来辨认身份。负责登记的文书坐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手中的毛笔不断颤抖，每写下一个名字，他的肩膀都会忍不住抽搐一下——那些名字，都是他平日里熟悉的弟兄，如今却只能以这样冰冷的方式被记录下来。
“第一步兵军……阵亡两千三百二十七人，重伤一千八百五十四人，剩余兵力不足半数。”文书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他将手中的名册递给前来询问的王九波，“重甲步兵营伤亡最惨，原本一千多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三百一十六人，营统赵山……也阵亡了。”
王九波接过名册，手指在“赵山”的名字上反复摩挲，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他还记得赵山在白茅岭之战中，带着重甲步兵冲锋陷阵的英勇模样，那时候的赵山浑身是伤，却依旧挥舞着长刀，喊着“为弟兄们报仇”的口号。可如今，这位勇猛的将领已经永远地留在了武昌的战场上，再也无法与他们并肩作战了。
“知道了。”王九波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将名册紧紧攥在手中，转身朝着王九击的方向走去。此时的王九击正站在一处高坡上，目光眺望着远处的武昌城。城墙上的太平军士兵正在清理战场，不少人也和黑风军士兵一样，在尸骸中寻找着同伴的尸体，偶尔传来的哭声与呜咽声，在寂静的旷野中显得格外清晰。
“大哥，伤亡统计出来了。”王九波走到王九击身边，将手中的名册递了过去，“全军阵亡九千六百二十八人，重伤五千三百一十四人，轻伤者不计其数。七个步兵军中，第一步兵军和第二步兵军伤亡最严重，不少营队都只剩下一半人；骑兵营和炮兵营也损失惨重，龙骑兵营阵亡三百二十一人，第一炮兵营损失了十二门九磅炮。”
王九击接过名册，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心中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沉重得几乎喘不过气。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闪过那些熟悉的面孔——吴大刀在白茅岭冲锋时的决绝，赵山在鹦鹉洲举着攻城盾前进的身影，还有那些在蒲圻峡谷中牺牲的龙骑兵……他们都是黑风军的脊梁，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弟兄，如今却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唉……”王九击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睁开眼睛，目光再次投向战场上忙碌的士兵们，声音低沉而沙哑，“虽然胜了，但我军也元气大伤。传我命令，全军暂驻武昌休整，伤员优先送往城内救治，阵亡将士的尸体务必妥善安置，不能让他们寒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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