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死一般寂静。
窗外,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将整个青云镇包裹得严严实实。沈铭坐在床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化的雕像。那根烫到手指的烟蒂,已经被他下意识地碾灭在烟灰缸里,留下一个黑色的、扭曲的伤疤。
他的脑海里,依旧是模拟器中那一行触目惊心的金色文字。
【路线名称:釜底抽薪,以黑制黑。】
以黑制黑。
这四个字,像四把沉重的铁锤,反复敲击着他二十多年来建立的是非观和世界观。他是一名国家公务员,他的职责是维护秩序,是依靠法律和规矩来解决问题。可现在,这个自称能带他走向“唯一活路”的系统,却让他去联合一群和他要打击的对象本质上并无二致的人。
这和与魔鬼做交易有什么区别?
荒谬,疯狂,甚至有些邪门。
可那九十九条通往地狱的死路,又像一道道冰冷的铁索,将他所有的常规想法都牢牢锁死。举报、上访、汇报……这些写在教科书里、印在规章制度上的正义之路,在现实的铜墙铁壁面前,被撞得粉身碎骨。
无力感,一种比面对赵平时更深沉、更刺骨的无力感,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虫,无论朝哪个方向挣扎,都只会让那张无形的大网收得更紧。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沈铭被惊得一个激灵,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他拿起那部用了好几年的旧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他以为再也不会联系的名字——李娟。
他的前女友。
沈铭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厌烦。他几乎是本能地想挂断,但手指在红色按钮上悬停了片刻,最终还是划向了绿色。
他想听听,她想说什么。
“喂。”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在李娟的印象里,沈铭接到她的电话,要么是激动,要么是卑微,绝不会是这种仿佛在接一个推销电话的冷淡。
“沈铭……是我。”李娟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温柔和试探。
“嗯,有事?”沈铭靠在床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的平静,让李娟精心准备好的一番说辞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她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使不出半分力气。
“我……我听说了镇上的事。”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赵副镇长……真的是你……?”
“是。”沈铭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干净利落。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李娟显然是被这个干脆的“是”字给噎住了。她能想象到,此刻镇里关于沈铭的传言已经传成了什么样。有人说他背后有通天的关系,有人说他掌握了致命的把柄,更有人说他是市里某位大佬微服私访的子侄。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她曾经看不起的那个“窝囊废”,似乎一夜之间,拥有了她梦寐以求的“前途”。
“你……你怎么做到的?”李娟的声音里,难以置信和一丝悔意已经压抑不住地流露出来,“你是不是……认识什么大人物了?”
这才是她打这个电话的真正目的。
沈铭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真是可笑,当初她因为自己“没前途”而分手,如今,她又因为自己所谓的“前途”而打来电话。她关心的,从来都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身上的附加值。
“这跟你没关系。”沈铭的声音冷了下来。
“沈铭,你别这样……”李娟的语气急了,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我们……我们毕竟在一起那么久,我只是关心你。我怕你年轻气盛,被人当枪使了。官场里的水很深的,你……”
“水深不深,我自己会看。”沈铭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他已经没有耐心再听下去。这些虚伪的“关心”,让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他想起了分手那天,她当着众人之面说出的那些刻薄的话;想起了他曾经为了给她买一个名牌包,啃了两个月馒头的样子;想起了他低声下气地去求她,却只换来一句“你配不上我”的决绝。
那些画面,曾经像针一样刺痛他的心,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再看这些回忆时,竟然已经心如止水。
不是不恨了,而是不在乎了。
就像一个人走在路上,不会在乎脚边的一只蚂蚁是怎么看自己的。
“李娟,”沈铭坐直了身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断,“我还有很多事要忙,比跟你回忆过去重要得多。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他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忙音,县城某间公寓里,李娟握着手机,整个人都愣住了。她脸上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住那份错愕和屈辱。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先挂自己的电话?
悔恨,像潮水一般将她淹没。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亲手扔掉了一张最值钱的彩票,就在它即将开奖的前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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