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混杂着汽油味、尘土味和母亲泪水咸涩的空气都吸进肺里,刻进记忆深处。他弯下腰,提起脚边那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深蓝色编织袋。袋子很旧了,上面印着模糊的“尿素”字样。里面装着:两套洗得发白的换洗衣物(一套是父亲穿过的旧工装,一套是母亲缝的布褂)、一双备用的、同样崭新的布鞋、一个用玻璃罐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咸菜疙瘩(那是母亲用自家地里种的芥菜腌的,咸得发苦,却是他从小吃到大的味道)、十个煮得滚烫、用旧毛巾仔细包裹着的鸡蛋(母亲天没亮就起来煮的,生怕他路上饿着)……还有,他这些年从牙缝里省下来的全部积蓄——八张皱巴巴的百元钞、六张十元、三张五元、还有几枚带着体温的一元硬币,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仔细包好,藏在袋子最底层。那是他全部的底气,也是沉甸甸的压力。
“妈,我走了。您和爸……千万保重身体!” 鲁智深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嘶哑。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母亲泪眼婆娑的脸庞,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猛地转过身,不再回头,大步走向那辆喷吐着黑色尾气、如同钢铁怪兽般的绿色班车。
车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那沉闷的声响,像是一道沉重的闸门,隔断了两个世界。
鲁智深踉跄着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车窗玻璃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和油污,模糊不清。他急切地用袖子用力擦了擦,在污浊的玻璃上擦出一小块勉强能看清外界的区域。
透过这方小小的、模糊的视窗,他看到母亲钱桂花突然像疯了一样,挣脱了父亲的手(他这才注意到父亲鲁长海不知何时也站在了母亲身边),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了几步!她挥舞着手臂,朝着班车的方向,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拼命呼喊着什么,但隔着厚厚的玻璃和引擎的轰鸣,鲁智深什么也听不见。父亲鲁长海站在母亲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像母亲那样激动。他佝偻着背,手里握着那支磨得油光发亮的铜烟袋锅。他并没有抽烟,只是那么握着,像握着一根支撑身体的拐杖。他微微仰着头,目光穿透浑浊的空气,精准地锁定在车窗后儿子模糊的脸上。他那张被病痛和岁月侵蚀得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担忧,有不舍,有深深的牵挂,更有一种近乎悲壮的、无声的鼓励和支持!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握烟袋的手,朝着儿子的方向,用力地、坚定地挥了挥!一下,又一下!
班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车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缓缓开动了!
母亲追赶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父亲那佝偻却如山般屹立的身影,也渐渐被拉远、缩小!他们挥舞的手臂,在鲁智深模糊的泪眼中,最终凝固成了两个小小的、在晨雾中微微颤动的黑点,然后彻底消失在站台尽头弥漫的烟尘和远处连绵起伏的、如同水墨画般朦胧的青山轮廓之中。
鲁智深猛地将额头抵在冰冷、布满灰尘的车窗玻璃上!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所有防线,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过他年轻而紧绷的脸颊,砸落在紧握的拳头上。车窗外的风景开始加速倒退——熟悉的低矮平房、斑驳的墙壁、远处沉默的青山……这些承载了他二十年生命印记的景象,正以一种不可逆转的速度离他远去。
他知道,身后那条尘土飞扬的土路,连接着父母佝偻的身影、小院里昏黄的灯光、玉米地里灼热的阳光……那是他血脉的根,是他灵魂的锚。而前方,那条通往省城的、被车轮碾过的柏油路,则通向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充满了冰冷的规则、莫测的挑战和渺茫的希望。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带着不甘、带着倔强、也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悲壮。他不知道这条路最终会通向何方,但他知道,他必须走下去。为了那个被分数线撕裂的大学梦,为了父母瞬间花白的鬓角,也为了心中那簇不肯熄灭的、名为“不服”的火焰。
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大,盖过了窗外的风声,也盖过了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他缓缓闭上眼睛,将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编织袋粗糙的纹路硌着他的腿,里面咸菜的咸涩、鸡蛋的温热、布鞋的厚实感,以及那卷沉甸甸的钞票的触感……都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故乡已远,前路漫漫。这辆破旧的班车,正载着他和他全部的家当、梦想与迷惘,义无反顾地驶向命运的下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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