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集贤院的午后:从“乐”到“用”
秋雨初霁的午后,集贤院东厅的窗棂上还挂着水珠。这里是汴梁城中最具包容性的学术场所,儒释道三教论辩常在此举行,墙上还留着五年前一场“理气之辨”时某位狂生题写的偈语墨迹。
此刻厅内坐着二十余人,却安静得能听见檐角残雨滴落石阶的声音。
刘混康坐在主位,依旧是那身月白道袍,面前摊着一卷空白的宣纸。左右两侧分坐着当世精通音律歌赋的人物:有翰林院的老学士,有教坊司的掌乐,有隐居洛阳的音律世家传人,还有两个从江南千里迢迢赶来的词曲大家。
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右侧首位的刘诜——年近五十,须发已见霜色,但眼神清亮如少年。他是大晟乐的实际奠基人,二十年前主持修订雅乐,制定了“以十二律吕正五声”的体系。但此刻他眉头微锁,手指在膝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某种复杂的节奏。
“今日请诸卿来,不为朝政,只为论‘乐’。”刘混康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坐直了身体,“朕在北美五年,听遍了那边的声音——罗马的圣咏、土着的战鼓、移民的山歌,还有阳娃那种……非人非神的歌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回来后听了几场大晟雅乐,规整、庄严、一丝不苟。好,当然好。但朕总在想:乐止于此乎?”
教坊司掌乐徐怀仁起身行礼:“陛下,乐以和天地、正人心、明伦理。雅乐之设,正在于此。”
“朕知道。”刘混康点头,“但‘和天地’,是只和中原的天地,还是也和新大陆的天地?‘正人心’,是只正士大夫的心,还是也正码头苦力、铁匠女儿、土着猎人的心?”
厅内一阵轻微的骚动。老学士们交换着不以为然的眼神。
“陛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儒颤巍巍开口,“乐有雅郑之分,礼有上下之别。若以蛮夷之音乱雅乐正声,恐非……”
“朕没说要用蛮夷之音。”刘混康打断,却笑了,“朕只是好奇:我大宋立国二百年,疆域之广、生民之众、物产之丰,冠绝古今。可我们的‘乐’,装得下这万里江山、亿万生民的真实声音吗?”
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雨后清新的空气涌入,带着泥土和桂花的混合气味。
“阳娃在朝霞城唱《死循环》,三万人落泪。不是因为他(她?它?)唱得多准,是因为他(她?它?)唱出了每个人心里的‘循环’——农人春种秋收的循环,商人行路贩货的循环,移民离乡背井的循环。”刘混康转身,“我们的雅乐,能让人落这样的泪吗?”
沉默。
刘诜忽然开口:“陛下要的,是‘有用之乐’。”
“是。”刘混康看向他,“但不是‘工具之用’,是‘生机之用’。像雨水,落下时不知会滋养哪株草、哪棵树,但万物因它而活。”
二、论道:音律里的江山
讨论从午后持续到黄昏。
起初是老学究们的引经据典:《乐记》云“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周礼》载“以六律、六同、五声、八音、六舞大合乐”,《毛诗序》言“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字字有出处,句句合古训。
但刘混康总在关键处问:“然后呢?”
“《乐记》说‘治世之音安以乐’,那我大宋现在是治世吗?若是,为何江北有饥民唱《破阵子》?若是,为何江南织女歌中带血?”
“《周礼》规定雅乐用器,那北美带回的齐特琴、土着皮鼓、罗马竖琴,算不算‘器’?若不算,我们以什么名义拒绝万国来朝的贡乐?”
“《毛诗序》说‘诗言志,歌永言’,那码头工人的号子、蚕妇的采桑曲、边塞士卒的戍歌,算不算‘志’?若算,为何不能入乐府?”
问题一个个抛出来,像石子投入深潭。有些人额头冒汗,有些人眼中渐亮。
刘诜始终没怎么说话,只在听到“齐特琴”时,手指在膝上模拟了一段按弦动作;在听到“皮鼓”时,脚尖轻轻点地打拍。直到暮色染红窗纸,他才缓缓起身。
“陛下,”刘诜的声音有种金石质地,“臣有一问。”
“讲。”
“您要的‘乐’,是要‘统御万音’,还是要‘让万音各得其所’?”
这话问得极深。老学士们皱眉思索,几个年轻些的乐师则眼睛发亮。
刘混康笑了:“刘卿觉得呢?”
“若是‘统御’,”刘诜道,“那简单。制定新律,以中原正声为本,纳四夷之音为末,主次分明,体系严整。陛下有北美万里疆土之威,推行不难。”
“若是‘让万音各得其所’呢?”
“那就难了。”刘诜走到厅中央,那里摆着一架古琴,“好比这琴,七弦十三徽,能奏宫商角徵羽,能拟风雨雷电、山水虫鸟。但琴就是琴,永远变不成鼓,变不成号角,变不成北美那种……齐特琴。”
他轻拨琴弦,一个清越的单音:“要让万音各得其所,就得先承认:琴有琴的局限,鼓有鼓的边界。然后在这局限和边界里,找到它们最擅长表达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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