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舟跌坐在满地狼藉中,画像在他颤抖的指尖下发出细碎的声响。雨势渐大,雨水顺着窗棂蜿蜒而下,在青砖上汇成细小的溪流,将散落的首饰与碎玉一点点推向角落。他忽然想起六年前,佩思卿也是这样踩着积水,捧着亲手做的桂花糕蹦进书房,发间的银铃随着步伐轻响,那时他笔下的奏折都沾着甜香。
“陛下!”门外传来太监尖锐的呼喊,门被猛地推开,王公公举着油纸伞冲进来,“西南急报,乱党余孽勾结北疆……”话音戛然而止,他望着满地狼藉和陛下惨白如纸的脸色,吓得扑通跪地。
顾砚舟缓缓将画像贴在胸口,仿佛这样能留住某种温度。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备马,去凤仪宫。”
雨幕中,顾砚舟的龙辇停在凤仪宫外。宫人们远远跪着,大气都不敢出。殿内烛火昏黄摇曳,将佩思卿蜷缩在床榻角落的身影拉得破碎。凤冠早已摘下,乌发散乱地垂落在她单薄的肩头,泪痕在脸上干涸成蜿蜒的痕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将脸埋进被褥,可当龙涎香混着雨水的气息漫来时,身体仍不受控地轻轻发颤。
“卿卿,西南告急。”顾砚舟的声音混着雨声,沙哑得如同生锈的弦,“我……要出征了。”
佩思卿猛地回头,眼底的恨意还未褪去,却在看到他手中紧紧攥着的画像时,心尖狠狠一颤。那画像边角被雨水浸湿,女子的泪痣晕染成模糊的墨点,倒与她此刻泛红的眼眶有了几分相似。她紧咬着下唇,努力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可那些因发现自己是替身而产生的痛苦、愤怒与不甘,还是如潮水般在心中蔓延。
“与我何干?”她抓起枕边的锦被裹住自己,声音冷得像冰,“陛下该找的,是画像里的人。”
顾砚舟看着佩思卿眼中的决绝与疏离,心中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密的针在扎着。他想起这些年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她的笑、她的闹、她为他做的每一件事,愧疚如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他突然上前,单膝跪在床前。雨水顺着他的衣摆滴落,在青砖上晕开深色的水痕,仿佛一幅未干的血泪图。
“她是我年少时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喉结滚动,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那时我还未被送去随朝当质子,敌国犯境,箭雨如蝗。她将我推进密道,自己却……”他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弥漫的夜晚,“我冲出去时,她浑身是箭,却还强撑着笑。她躺在我怀里,气若游丝,说若有来世……想做个被人护着的寻常女子。”
佩思卿听着顾砚舟的话,心中的情绪复杂难辨。她想起曲靖临终前攥着她的手,眼神里藏着欲言又止的悲悯;想起顾砚舟无数次在深夜凝视她的睡颜,目光温柔却又带着挥之不去的怅惘。原来那些年的偏爱,那些独一份的温柔,最初都是源于那个亡妻的影子,可她却一直以为那是专属于自己的爱。
“后来遇到你,”顾砚舟颤抖着伸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时猛地停住,悬在半空的手微微发抖,“你笑起来的样子,和她太像了。我明知不该,却还是……”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点点猩红,“可这六年,与你相处的每一刻都是真的。我教你骑马时手心的汗,你为我挡下毒酒时的决绝,我都刻在骨子里。我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却没想到,是我把你伤得最深。”
窗外惊雷炸响,佩思卿突然仰头大笑,笑得眼泪不受控地涌出,顺着下颌滴落在被褥上。“顾砚舟,你知道最残忍的是什么吗?”她突然扑到他面前,揪着他的衣襟嘶吼,“你让我爱上你,又告诉我,我不过是个替身!你把我当影子养在这宫里,却要我放下仇恨对你掏心掏肺!”
顾砚舟任由佩思卿发泄着情绪,没有挣扎,只是眼神中满是痛苦与自责。等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他轻轻掰开她的手,将画像轻轻放在她枕边,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扶住床柱才站稳。他望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眼神里满是破碎的坚定,“等我回来。这次出征,我不仅要平定战乱,更要把属于你的,真正的爱,还给你。我会让你知道,如今的顾砚舟,爱的是佩思卿,只爱佩思卿。”
佩思卿看着顾砚舟蹒跚离去的背影,听着殿门缓缓合上的声音,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瞬间崩塌。她盯着那幅画像,直到雨声淹没了龙撵远去的轱辘声。她伸手抚摸画像上女子的面容,喃喃道:“原来我们都是被困在过去的人。”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她抱紧自己,终于在雷声轰鸣中,泣不成声。而此刻的顾砚舟,正站在宫门之下,任由雨水冲刷着满身的疲惫与愧疚,眼神却愈发坚定——此去归来,他定要斩断过去的枷锁,与她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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