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沈不翳来求忘情药。他不敢一次吃完,怕连她的影子都留不住;又不敢不吃,怕拖久了阿青在剑里受魔煞煎熬。他便一天一瓶,让药力慢慢蚕食记忆——像钝刀锯骨,疼,却不至于立刻昏死。每吞一瓶,他就在夜里偷偷写下一页纸,记下她今日又被他忘掉多少:第一次,忘了她爱吃桑葚;第二次,忘了她睡觉时爱说梦话;第三次,忘了她左肩有粒朱砂痣……写到第七页,他连“阿青”两个字都开始陌生,却仍旧在黎明前背剑出门,用一千灵石买来下一瓶忘情药——仿佛只要药瓶在手,就还有理由再活一天。
姜明镜听完,抬手一抓,虚空里浮现那柄血剑。剑长三尺,剑身如活物,隐约传来女子低泣。沈不翳瞳孔骤缩,却强自端坐,指甲深陷掌心。
“青云宗有规矩,忘情药可给,却不可给欺心之人。”姜明镜淡淡道,“你若真愿斩情,就在此刻,亲手折断此剑。剑断,魂散,药我白送;你若折不下去,便带着你的灵石下山,从此别再踏进青云宗半步。”
沈不翳伸手,却在指尖触到剑身的一瞬,整个人如遭雷噬——剑里传来阿青的声音,带着少女时期特有的软糯:
“不翳,桑葚熟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他猛地缩手,一口血喷在灵石摆成的七星上,血珠滚过铜铃,竟将铜绿冲出一道新亮的痕迹。姜明镜冷眼旁观,忽地并指如剑,在自己眉心一划,一缕本命神元化作青芒,没入沈不翳识海。
“我送你入‘镜心台’,”宗主道,“在那里,你可与剑灵共处一炷香。一炷香后,你若仍坚持斩情,我亲自为你护法;若你反悔——”
“我不会反悔。”少年抬头,眼眶血红,却带着笑,“我只是……想跟她说最后一句话。”
镜心台是青云宗秘地,台上悬一面古镜,可照见人心最深处。沈不翳踏入镜中,天地倒转,他站在一株巨大的桑树下,桑果累累,紫到发亮。阿青坐在树杈,赤足晃啊晃,裙摆像一尾白鲤。
“你来了?”她笑,扔下一颗桑葚,准准砸在他眉心,“慢吞吞,罚你给我摘一百颗。”
沈不翳抬手,却在半空停住——他看见阿青的影子,从脚踝开始,正一点点碎成血色光屑。那是魔煞在吞噬她。
“别浪费时辰。”阿青收敛笑意,跳下来,伸手捧住他的脸,“我坚持不了多久,你得听好——”
“第一,我左肩的朱砂痣,其实是桑葚汁染的,骗你说天生就有,就想看你脸红。”
“第二,我写‘劫后余生’那张纸条,背面还有一行小字,你一直没发现:‘若余生没有你,我宁可不过。’”
“第三,”她踮脚,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斩情不是错,错的是你把‘活下去’当成背叛。沈不翳,你替我活,也要替我笑,替我去看昆仑雪、南海潮,替我吃遍天下最甜的桑椹——这样,我的魂魄才不算白散。”
沈不翳哽咽,却发不出声。阿青的身影已碎到胸口,她最后做了个口型,没有声音,他却读懂了:
“忘了我,去飞。”
一炷香尽,镜心台崩塌。沈不翳睁眼,血剑悬于面前,剑身裂纹纵横,如干涸河床。他抬手,并指为剑,在虚空轻轻一划——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缕风,吹过银杏枝头,吹落最后一片金叶。
剑断,血光化作漫天桑葚雨,颗颗饱满,紫到发亮。雨里传来少女清脆的笑,像很多年前,她隔着篱笆叫他:“喂,桑葚熟了,快来——”
沈不翳伸手,接住一颗,放入口中。汁水炸开,甜得发苦。他转身,朝姜明镜单膝跪下,掌心托着那枚铜铃。
“宗主,我反悔了。”少年声音沙哑,却平静,“我不斩情,也不忘情。我要带着她——”他指了指自己心口,“一起活下去。她做剑灵,我做剑鞘;她若魔煞未净,我便以身为牢,困她一世,也护她一世。”
姜明镜凝视他良久,忽地大笑,笑声震得丹房屋檐的瓦当嗡嗡作响。他抬手一抛,一瓶忘情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少年怀里——
“青云宗的灵丹,只给痴人,不给负心。”宗主转身,衣袂猎猎,“这瓶是糖丸,原就无毒。你既已择道,便去剑庐领一柄新剑,从外门弟子做起。十年后,若你剑心仍在,来主峰找我,我亲自为你开炉,重铸阿青之剑——届时,是人是魔,是情是煞,由你自己渡。”
十年后,青桑镇外废弃驿道,野桑成林。春末,紫黑桑葚压弯枝头,树下新开一家小酒肆,招牌写着“不归”。掌柜的眉目沉稳,左腕系一缕红绳,绳上铜铃锈迹尽褪,铃舌却缺了半角——那是剑胚的缺口。
夜里打烊,他独自坐在树下,把一颗桑葚放在空杯对面。风过,铜铃轻响,像有人笑了一声。掌柜的低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阿青,桑葚熟了,我替你尝了——今年比往年都甜。”
远处,青云宗主峰灯火如昼,新立的宗规石碑上,第一条刻着:
“剑者,可断山、断海、断生死,不可断本心。本心若有情,则情与剑同铸,与道同修,与天同寿。”
落款:姜明镜。
风把石碑上的字吹得沙沙作响,像一场迟到的雨,落在很多年前,两个孩子的肩头。
“因果倒推,修为尽散,神魂皆消,不入轮回,值得吗?”
“为了她,值得,即使那不是我的她,那也不是我。”
喜欢想让我当反派?我偏要摆烂请大家收藏:(m.zuiaixs.net)想让我当反派?我偏要摆烂醉爱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