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事件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小谢原本只盛满悲伤与怨恨的心湖里,激起了更复杂、更令人不安的涟漪。单纯的“被辜负”之外,叠加了“被追杀”的恐惧,以及一个冰冷的问题:那个曾与她花前月下、盟誓终身的陶望三,究竟隐藏着怎样一副面孔?这份执念,是否从一开始就指向了一个错误的深渊?
林曦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内心的震荡。接连几个黄昏,他不再只是带着点心和无目的的闲聊而来。他坐在老地方——那截还算平整的石阶上,看着小谢的身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中时而凝实,时而飘忽,像一盏在风中摇曳的、即将熄灭的孤灯。
“小谢,”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找到了陶望三,问出了那个‘为什么’,然后呢?”
小谢漂浮在梳妆台附近,闻言微微一颤。这是她从未深入思考过的问题。她的全部存在意义,似乎都维系在那个悬而未决的答案上。“然后……然后我就能放下了……就能安心去投胎了。”她的声音带着不确定,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自我说服。
“放下之后呢?”林曦追问,语气平和,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试图剖开那层自我保护的外壳,“投胎,意味着忘记今生的一切,忘记陶望三,忘记你的爱,你的恨,甚至忘记你自己是谁。小谢,这个叫‘小谢’的存在,将彻底消失。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小谢沉默了。月光透过破窗,照在她半透明的脸上,映出一种深刻的迷茫。消亡?她似乎一直在追求某种形式的“解决”,却从未真正直面“解决”背后那终极的虚无。欧文·亚隆会说,她正面临着“死亡”这一终极存在关怀的拷问——不仅是肉体的死亡,更是自我意识的终结。
“我……我不知道。”她喃喃道,声音里透着一丝恐惧,“我只是……不能就这样算了。如果连个答案都没有,我的死,我受的这些苦,又算什么?”这触及了“无意义感”——另一种存在主义的核心议题。她的痛苦需要被赋予意义,而那个答案,是她所能抓住的唯一的意义载体。
林曦体会过这种无意义感。在投递简历石沉大海、面试被拒的那些日子里,他也曾质疑过自己寒窗苦读的价值,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是否仅仅是一个可被替代的社会零件。他放缓了语气:“你的痛苦是真实的,小谢。你的爱,你的失望,你的愤怒,都是你生命的一部分,它们本身就具有重量,不需要靠一个负心汉的答案来证明其价值。”
他顿了顿,选择了一个更直接的比喻:“就像……就像我家乡有一种很美的瓷器,如果不小心摔碎了,它的碎片依然保有原本的纹理和光泽。它的价值,在于它曾经是完整的,也在于它破碎后每一片独特的形态,而不在于我们是否能找到摔碎它的那个人,问问他为什么失手。”
小谢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在消化这个陌生的概念。将自身的价值从外部认可(哪怕是负面的认可)中剥离出来,回归到自身体验的本来面目,这对于一个深受传统礼教影响、将情感和命运紧密捆绑在古代男性身上的女性灵魂来说,是颠覆性的。
“可是……如果没有他,我的生命仿佛缺了一块……”她挣扎着。
“缺了一块,是的。”林曦承认,“但剩下的部分,依然是你。你可以选择永远凝视那个缺口,让怨恨填满它;也可以尝试着,带着这个缺口,继续‘存在’下去,哪怕是作为一种……嗯,特殊的形态。”他指了指她虚幻的身体,“就像现在,你虽然失去了肉身,但你的意识、你的记忆、你的情感,都还在。这就是你的‘存在’。”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的交谈开始转向更本质的话题。林曦分享了自己对生命有限性的焦虑(“我们那个时代的人,都知道生命只有一次,所以格外害怕虚度”),对自由选择的困惑(“有时候选择太多,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以及孤独感(“即使身处人群,也常常觉得无人能真正理解自己”)。
小谢则诉说着她身为闺阁女子时的束缚(“从未想过,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人生还有别的可能”),对爱情近乎全部的寄托(“望三哥曾是我昏暗世界里唯一的光”),以及死亡带来的绝对孤独(“河水淹没头顶时,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觉……”)。
他们不再是超度者与被超度者的关系,更像是两个在存在困境中相遇的灵魂,进行着跨越时空与形态的对话。林曦运用他所了解的(尽管是浅显的)存在主义观点,不是作为说教,而是作为引子,引导小谢去审视自己的处境,去思考“我是谁”、“我为何存在”、“我将去往何处”这些终极问题。
在这个过程中,一种深刻的情感联结悄然滋生。这是一种基于“真正看见彼此”的亲密感。林曦看到的不是一个需要被解决的“怨灵案例”,而是一个被困在巨大痛苦中的、鲜活的灵魂。小谢感受到的,也不再是一个带着任务而来的、隔岸观火的官差,而是一个愿意走进她的黑暗、试图理解她、并分享自身脆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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