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祭前三日,天未亮透,太常寺外的广场已围满了人。
三百名百姓从城南城北各坊征召而来,有卖菜的、挑担的、扫街的,也有私塾先生和落第秀才。
他们被领到一处搭起的试听台前,每人发了一枚铜牌编号,坐下时还彼此打量,低声议论:“这是要干啥?真能让咱们听皇家祭祀的乐?”
没人相信自己能碰上这等事。
可沈琅站在台上,一身素色深衣,腰佩正音令,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越如钟:“今日请诸位来,不为别的,只问一句——你们觉得,什么声音才算‘对’的?”
台下一时静了。
她没再多言,抬手一挥。
编钟轻响,旧律《祀天乐》缓缓奏起。
调子庄重,节奏规整,是几十年来祭典上反复使用的那一版。
可台下众人听着,脸上却无波澜,有的甚至微微皱眉,像是听见了不相干的事。
一曲终了,记录官上前询问感受。
“挺好听。”一人说。
“听着累。”另一人嘀咕,“像背书。”
“没啥感觉。”卖炭翁搓着手,老实答道,“就跟庙里和尚念经似的。”
沈琅点头,示意换乐。
新律响起那一刻,风仿佛都停了。
不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肃穆,而是一种沉入血脉的柔和。
宫商角徵羽流转自然,像春水流过石缝,像母亲拍着孩子入睡的节拍。
台下开始有人动容,几个妇人眼眶泛红,一个老妪悄悄抹泪。
最令人震动的是那个卖炭翁。
他忽然浑身一颤,喃喃道:“这调儿……像我娘哄睡时唱的谣。”话出口,他自己都愣住,继而老泪纵横,“四十多年了,我还以为忘了。”
全场寂静。
记录官笔走如飞,将每一句反馈如实录下。
孩童们更是当场哼了起来,七嘴八舌地接上了后半段旋律,仿佛这曲子本就长在他们的记忆里。
韩四娘立于人群后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她注意到角落里三个衣着体面的男人——不像平民,坐姿也太稳。
每当新律奏响,他们便交换眼神,一人低头记了什么,迅速藏进袖中。
她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压:礼部的人,果然来了。
但她没动。
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试听结束,结果连夜整理成册。
三百份反馈,七成以上称新乐“更顺耳”,六成说“心里踏实”,还有十一人明确表示“旧乐听着像逼人下跪”。
更有意思的是,十岁以下孩童中,九成能复述主旋律,而面对旧律,几乎无人记得。
苏锦黎在七王府灯下翻完这份册子,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粗粝却真实的字句。
她想起前世,礼乐改革胎死腹中,柳元衡一句“庶民不懂雅音”便堵死了所有声音。
那时她还年轻,以为理性能胜迷信,后来才明白——权力从不惧怕道理,它怕的是被看见。
如今,她把道理藏进了百姓的耳朵里。
次日清晨,她亲自将册子送至大理寺。
裴文昭正在案前磨墨,见她进来,只抬头看了一眼,便接过册子逐页细读。
许久,他放下纸页,眼中竟有灼光。
“你做了件极危险的事。”他说。
“我也做了件极必要的事。”她平静回应。
他忽而一笑:“那我就再陪你疯一次。”
三日后,《礼乐听证条例》初稿现世。
其中明确提出:凡涉及宗庙、祭祀、朝仪的重大礼制变更,须经不少于三百名非官籍民众参与试听评议,且支持率过半方可进入议政流程。
消息传出,刑部尚书私下派人送来一句话:“此法若行,百年之后,百姓也能管住朝廷的钟。”
而另一边,韩四娘带回了另一条线的进展。
她顺着苏锦黎所命,彻查宫中焚香记录,发现皇后每月所用“静心檀”,皆由一名赵姓老妇供奉,名为赵婆子,居城南贫巷,身份卑微,却十年不断进出尚仪局侧门。
更关键的是,那香料批单上盖的印鉴残迹显示,其原料出自西山旧窑——正是十二年前焚毁乐谱的同一地点。
韩四娘未惊动她,而是派一名忠心女婢假作病困流民,在赵婆子门前昏倒。
老人心善,收留照料。
一夜之后,女婢悄然带回半页残谱碎片,焦黑边缘,字迹残缺,却仍可辨认:
“贞和九年,诏令毁‘清商角’,违者诛族。”
苏锦黎盯着那行字,指尖发冷。
清商角——那是她生母生前最后修订的乐章,也是当年唯一能与皇室正统抗衡的民间音律体系。
母亲因此被构陷“以乐乱政”,贬为贱籍,最终郁死冷院。
原来,不只是篡改,是系统性地抹除。
她缓缓合上残页,放入袖中。
窗外雪又落了下来,覆住京城的喧嚣,也掩住了某些即将苏醒的往事。
当晚,她独自坐在书房,取出一枚烧焦的小木哨,不过寸许长,表面裂纹密布,却被人长久摩挲得光滑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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