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光刚透出灰白,国子监守吏提着灯笼巡到东墙外,忽见“音魂碑”前黑压压站了一片人影。
他一愣,手里的灯笼差点掉地。
那是一群老妇,裹着粗布头巾,怀里抱着竹笛、铜铃,有的还牵着孙儿。
她们不说话,只一个个走上前,将手中乐器轻轻贴在碑面那些刻满名字的凹槽上,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在传递什么。
“我爹是湖州修钟匠,永昌十九年淹死在河里……”一个老婆婆跪下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能穿透晨雾,“他们说是失足,我知道是灭口。”
她孙子站在旁边,手里攥着一根磨得发亮的铜管,小声问:“奶奶,这真是爷爷做的?”
老人没回答,只是把铜管放进碑缝里,像插进一口看不见的钟。
另一侧,一名少年默默从包袱里取出一把铁锤,锤头有些变形,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
他抬头看了眼碑上“沈元礼”三个字,喉头动了动,然后将锤子挂在碑旁的木钩上。
“他说,敲准一个音,比活十年还值。”少年低声说完,低头行了个匠礼,转身离开。
守吏看得发怔。
他本想上前驱赶——此地乃读书清修之所,岂容百姓擅聚?
可刚迈一步,肩膀就被按住了。
“别动。”身后传来冷静的声音。
是几个太学生,不知何时已围了过来。
其中一人抱臂而立,目光落在人群中一个拄拐的老乐工身上:“那是我师父的父亲,二十年前被革了籍。你们知道吗?当年每口礼器出炉,都要由三代以上匠户试音。后来没人敢听了,就都成了哑钟。”
另一人冷笑:“圣贤书教我们明德惟馨,可若连一声真音都听不到,读再多书,也不过是背些空话罢了。”
人群越聚越多,不止有匠户家属,还有背着琴囊的盲童、拎着工具箱的老铁匠,甚至有几个穿着青衫的小吏,偷偷把自家祖传的校音尺埋进了碑基四周的土里。
没人喧哗,也没人下跪磕头。
他们只是站着,用自己的方式,让这块原本只为纪念亡者的碑,成了活着的证言。
消息如风般传开。
三日后,扬州传来快信:城中二十一家老匠户联合重铸一口“真音钟”,严格按照《九锤定音法》取材制模,未用朝廷一两铜、一文钱。
钟成之日,百人抬钟上城楼,悬于鼓楼正南。
从此每日卯时初刻,无论阴晴,必有人登楼击钟一次,声传十里。
河间府更奇,一群盲童自发组成“听音团”,手持古谱残卷,逐街走巷,辨识寺庙道观中的编钟、磬石是否合律。
哪家敢藏伪器,他们便围坐在门前吹骨笛,直吹到庙祝羞愧开门自检为止。
边镇代州也来了急报。
魏承业下令,全军所有号角、战鼓一律送至工部指定匠坊复检,不合格者当场熔毁。
他在军营外立起一块石碑,仅刻六字:“戍卒耳即军令”。
据说当晚就有老兵跪在碑前痛哭,说终于有人肯信他们听见的不是命令,而是谎言。
沈琅是在书房收到这些消息的。
她静静看完各地呈递的文书,指尖抚过母亲留下的那支紫竹笛——笛身有裂痕,是早年被人踩过,又亲手粘合的。
她一直没舍得丢。
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案头一堆旧档上。
其中一份写着《礼器音制沿革考》,页脚有陈拙亲笔批注:“音乱则政散,非一日之寒。”
她忽然起身,取纸研墨,开始写一份新章程。
笔锋沉稳,字字如钉:
《正音巡行章程》草案第一条:每州设正音使一人,不限官阶,不论出身,由本地乐师、匠户、学官共推产生,三年一任,轮替监察境内礼乐器具。
第二条:凡民间发现伪制礼器者,可直报正音使,不得阻拦;经查实,赏银五两,记入地方志“义行录”。
第三条:各州府每年春分日举行“试音大典”,公开敲响本境最大礼钟,百姓可携家传音器参与校验……
她写得很慢,仿佛每一笔都在回应那些未曾谋面的执锤之手、持笛之人。
最后一行落罢,她搁下笔,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轻声道:“娘,你听见了吗?这一次,不是他们在等我们开口,是我们终于学会听他们说话了。”
同日黄昏,七王府后院。
陈拙坐在廊下,双目虽盲,却似能感知光线流转。
他手中握着一支极小的铜铃,是虞幼窈昨日所赠,说是用第一口废钟熔出的新铜所铸。
风起时,铃不动,但他忽然笑了。
“听见了吗?”他问身旁二人。
虞幼窈摇头:“风很轻,没声响。”
沈琅也疑惑:“院中静得很。”
陈拙却不答,只是仰面朝天,皱纹舒展:“满城都在响啊。扬州的钟、河间的笛、代州的鼓……还有千千万万没出声的人,在心里敲着他们的锤。”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这世道,已经换了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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