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库房的灯油快燃尽了,火苗一跳一跳地缩在铜盏边缘,像极了柳元柏此刻的心跳。
他坐在暗影里,手指死死攥着那枚刚从暗柜取出的铜印。
印面“兵造乙字”四个小字被磨得发亮,那是他私刻的副印,三十年来只用过七次——每一次,都是替某位权贵悄悄调走真正的礼器铜钟,换上掺铅的伪铸品。
起初他还劝自己:不过是换一口钟,又没伤人性命。
可后来他知道,那些铜去了兵坊,熔成劣甲,断送的是边关将士的命。
门外忽有脚步声逼近。
“你还敢替他们盖印?”一个年轻书吏压低声音,“昨夜我爹梦见我爷爷穿着破钟衣来找他,说‘别再帮人骗天地’!”
另一人冷笑:“你也信这个?可南市老匠人已经贴了帖子,谁再沾手伪钟工程,死后不准入祖坟。”
沉默片刻,前一人喃喃道:“我儿子才五岁……我不想他将来被人指着脊梁骨说,他爹是毁礼法的人。”
脚步渐远,余音散在冷风里。
柳元柏靠在墙上,忽然笑出声来。
笑声干涩,撕裂般的,接着眼泪就滚了下来。
他不是为愧疚而哭,是怕。
从前他不怕,因为他知道只要顺着上面的意思走,就能活得好好的。
可现在,连最底层的小吏都开始怕了——怕鬼神,怕祖宗不认,怕死后无葬身之地。
人心变了。
这比圣旨更可怕。
他低头看着手中铜印,指尖缓缓抚过那四个字。
这枚印曾是他保命的依仗,能让他在关键时刻绕过主官,直接签发调度文书。
可如今,它成了催命符。
他知道苏锦黎迟早会查到工部账外的那一套“乙字号”流转记录。
而一旦追查下去,第一个被挖出来的,就是他。
但他不想死。
尤其不想死在那种人人唾弃、连棺材都无人抬的境地。
次日拂晓,天光未明,柳元柏便独自走向七王府侧门。
他穿了一身素袍,没有带随从,也没有通报,只捧着一只木匣,跪在石阶前。
韩四娘亲自出来接见他时,他已跪了半个时辰,膝盖发麻,却挺直着背。
“我要见王妃。”他说,声音沙哑,“我有东西交给她——能让她彻底关上那扇门。”
苏锦黎在书房见他。
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照在案上那份尚未拆封的《军铜流向图》上。
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看着他。
柳元柏双手奉上木匣,打开后,露出那枚“兵造乙字”铜印,还有一本手写名录,纸页泛黄,字迹斑驳,像是积攒了几十年的心血。
“这里面,”他声音颤抖,“是三十年来所有参与过‘替换真钟’的工部经办人……有些是我逼的,有些是我收买的。他们当初签字画押,是因为我知道他们的把柄,或是给了他们银子。但现在……他们都怕了。”
苏锦黎翻开名录,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名字。
有些她早已查到,有些却是首次浮现。
她的神情始终平静,仿佛看的不过是一份寻常账册。
良久,她合上册子,淡淡道:“你不是来赎罪的。”
柳元柏心头一震。
“你是来保命的。”
他垂下头,没否认。
“韩四娘。”苏锦黎抬声道。
“在。”
“将这份名录抄录三份。一份送刑部备案,一份交正音局核查人员背景,最后一份,贴于工部衙门前公告栏,加红印标‘涉礼器伪案’字样。”
柳元柏猛地抬头:“你要公开?!”
“不然呢?”她反问,“让他们继续躲在暗处互相包庇?让百姓以为这事只有你一个坏人?”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工部官署的方向:“恐惧藏在暗处时,会让人作恶。但当它被晒出来,反而会变成良知的鞭子。”
不出半日,消息传开。
工部衙门前围满了人。
那张公告如同惊雷炸落,十七名小吏接连赶到七王府或刑部投案,称愿如实交代过往行为,换取宽恕。
有人痛哭流涕,说自己当年只是个小书办,若不签字,全家匠籍就会被革除,孩子连学徒都做不得;也有人直言,这些年良心不安,夜里常梦到铜钟裂开,飞出黑烟罩住宅院。
沈琅奉命主持“工部清源会”,召集所有涉事匠师当面对质。
大堂之上,烛火通明。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铸工扑通跪地,老泪纵横:“我们哪想造假?可当年工部下令,限期交货,铜料却不给足!我们只能掺铅铸模,不然完不成差事就要坐牢!我家小子才十岁,我就这么一个根啊……”
他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沈琅没有斥责,也没有安慰。她只是转身,请陈拙入座。
那位双目失明的老提举拄杖而来,坐定后,沉声道:“诸位可知《九锤定音法》?”
无人应答。
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如钟鸣山谷:“第一锤,校准阴阳;第二锤,分判清浊;第三锤,定基音之所在……第九锤落时,音若金石,天地共鸣。此乃先贤立礼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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