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旁的建筑模型展厅里,苏拉正踮着脚看流水别墅的模型。
模型不大,却把那房子的“野”气做出来了——几层平台像从石头里长出来的,歪歪扭扭地架在瀑布上,木头的颜色和旁边的山石几乎融在一起,看着就像随手往那儿一搁,却偏偏稳当得很。
“这房子住着得晃吧?”她伸手比划着,“半悬在水上,下雨的时候不得漏?”
马克正对着柯布西耶的“萨伏伊别墅”模型皱眉。那房子方方正正,白墙像刚刷过,几根细柱子把楼撑得离地面老远,活像个架在腿上的盒子。“这看着倒结实,就是……太像仓库了。”他伸手敲了敲模型的墙,“冷冰冰的,住里头能舒服?”
“舒服不舒服,得看它想干嘛。”迪卡拉底教授手里转着个卷尺,慢悠悠走过来,“沙利文说‘形式追随功能’,这话就像给建筑定了条规矩——房子长得什么样,得看它是拿来干嘛的。”
他指着流水别墅的模型:“赖特设计这房子的时候,就盯着那瀑布看了好几天。他说,‘这地方就该有座房子,像树一样从石头里冒出来’。你看这平台,伸到瀑布上头,坐在这儿喝茶,能听见水声,能闻见草木味儿,这就是它的‘功能’——让人跟自然凑得近点儿。所以它不用方方正正,歪着扭着才舒服。”
苏拉想象了一下:坐在那样的平台上,脚底下就是哗哗的水,风里带着湿乎乎的气,好像真的比关在严实的屋子里痛快。“可它真的不漏雨吗?”她还是惦记着这点。
“还真漏。”教授笑了,“据说刚建好的时候,屋顶老漏水,业主跟赖特吵了好几回。但你看现在,谁还记得漏雨的事?都记得它跟瀑布好得像一家人。有时候啊,建筑的‘功能’不只是遮风挡雨,还得让人心里痛快。”
马克指着萨伏伊别墅:“那这‘盒子’呢?它的功能是啥?装货吗?”
“装人,但得装得利落。”迪卡拉底走到模型旁,指着底下的柱子,“柯布西耶说‘住宅是居住的机器’。你看这柱子,把房子架起来,底下能停车,能走人,不浪费一点地方。里面的房间像抽屉一样,卧室归卧室,客厅归客厅,连窗户都打得大大的,太阳照进来亮亮堂堂,干活、休息两不耽误。这就是它的功能——高效、干净,像台机器一样顺顺当当。”
他顿了顿,又说:“那时候刚打完仗,好多人没房子住,柯布西耶就想,能不能像造汽车一样造房子?用标准零件,快,还便宜。这白盒子看着冷,其实是想让更多人住上结实的房子。”
这时,一个戴安全帽的建筑师模样的人走过,对着萨伏伊别墅的模型拍了张照,嘴里念叨:“现在的公寓楼,不还照着这思路来嘛,方方正正,能塞下更多人。”
苏拉听了,突然想起自己住的小区。楼都长得差不多,白墙,方窗,底下有停车场,跟这模型还真有点像。以前觉得单调,现在倒觉得,至少不用风吹日晒,也算对得起“功能”二字。
“那建筑就不用好看了?”她还是有点不甘心,“光实用,跟工具似的,多没劲。”
“谁说实用就不能好看?”教授指着流水别墅的木头横梁,“你看这木头的纹路,跟旁边的石头多配?赖特没给它刷油漆,就让它带着树皮的糙劲儿,这就是好看。萨伏伊别墅的白墙,在太阳底下亮得像块糖,窗户切得整整齐齐,看着就清爽,这也是好看。”
他拿起卷尺,在模型旁比划:“关键是,这好看得为功能服务。流水别墅要是刷成白的,就跟瀑布不搭了;萨伏伊别墅要是弄得歪歪扭扭,就装不下那么多人了。形式追着功能跑,跑着跑着,自然就好看了。”
马克想起老家镇上的老邮局,青砖灰瓦,门头上雕着花纹,好看是好看,可里面黑黢黢的,夏天热得喘不上气,现在早就空了。“这么说,光好看没用,得有用才行?”
“也不能这么说。”教授摇摇头,“以前的教堂,尖顶戳得老高,窗户上画满彩色玻璃,看着特神圣。你说它的功能是啥?不光是让人祈祷,还得让人觉得‘老天爷就在上头看着呢’,这彩色玻璃、高尖顶,就是为了这功能服务的。要是把教堂盖成萨伏伊别墅那样,就没那股庄严劲儿了。”
展厅角落里,一个小姑娘正用积木搭房子。她先堆了个方盒子当卧室,又歪歪扭扭搭了个高顶当客厅,说:“睡觉要方方的才稳,玩要高高的才好玩。”
迪卡拉底看着她笑:“你看,小孩都懂。房子是啥样,得看你想在里头干嘛。”
苏拉望着流水别墅的模型,突然觉得那歪扭的平台像在招手。或许建筑就该这样,不用非得长成一个样,有的跟自然亲,有的跟机器似的利落,有的装着庄严,有的揣着热闹。
“那以后会不会有长得像云朵的房子?”她问。
“只要住得舒服,有啥不行?”教授收起卷尺,“形式追随功能,可不是让功能捆住手脚。就像人,穿西装是为了上班,穿花裙子是为了跳舞,不管穿啥,舒服、得劲儿,才是正经事。建筑也一样,长得再怪,只要它懂你想干嘛,就是好房子。”
走出展厅时,阳光正照在美术馆的玻璃幕墙上,亮得晃眼。苏拉抬头看,那玻璃墙滑溜溜的,既挡了太阳,又能看见天上的云,倒真像教授说的——好看,也管用。
至于它漏不漏雨?大概,住进去的人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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