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将林江县城装点得银装素裹。临近年底，节日的气氛渐渐浓郁，街道两旁的商铺挂起了彩灯，医院的走廊里也悄然摆上了一棵小小的圣诞树，挂着简单的装饰。然而，白色的医院里，时间仿佛有自己的刻度，与窗外的节日喧嚣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陆宇和苏媛的新家，终于在这个冬天完全安顿下来。暖黄色的灯光，满架的书，阳台上的绿植在暖气旁舒展着枝叶，处处透着两人共同经营的生活气息。他们开始习惯彼此陪伴的日常，也习惯了对方因工作而偶尔的缺席。订婚之后，双方父母见面的频率增高，话题自然地从身体健康、工作近况，慢慢转向了更实际的婚期与未来规划。饭桌上，四位老人笑语盈盈，看着他们，眼里满是欣慰与期待。
“我看明年五一就不错，天气好，时间也充裕。”苏母夹了一筷子菜放到陆宇碗里，笑着说。
陆宇和苏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暖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压力。组建家庭，意味着更具体的责任，也意味着需要更努力地去平衡职业与生活。
就在两人开始认真商量婚期细节时，医院内部流传出一个消息：为响应国家进一步提升区域医疗中心救治能力的号召，省里将选派一批优秀的中青年骨干医师，赴国外顶尖医学中心进行为期一年的进修学习。心内科，有一个名额。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陆宇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出国进修，接触最前沿的技术和理念，是无数临床医生梦寐以求的机会。它意味着视野的极大开阔，技术的质的飞跃，归来后无疑将成为科室乃至医院的中流砥柱。魏医生和张医生都私下找陆宇谈过话，言语间透露出对他的期许和推荐。
机会近在眼前，诱惑巨大。但陆宇的犹豫也同样深切。一年，并不短。他和苏媛刚刚安定下来，正计划着步入婚姻的殿堂。他深知苏媛为了他们的共同目标付出了多少，社区的慢病管理、“星火计划”的推进，都离不开她的辛勤耕耘。此刻提出离开一年，对她是否公平？他们的感情，能否经受住这样长距离、高强度的分离考验？而且，他放不下手头的工作，放不下那些需要长期随访的老病人，放不下刚刚步入正轨的“星火计划”和云山乡那些殷切期盼的基层同行。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尚未理清头绪时，一个紧急呼叫将他所有的思绪打断。圣诞夜，晚上九点，急诊科打来电话，声音急促：“陆主治，抢救室，急性主动脉夹层！情况非常危险！”
陆宇心头一凛，所有杂念瞬间被抛到脑后。主动脉夹层，被称为“旋风杀手”，死亡率极高，是心血管疾病中最凶险的急症之一。他抓起外套，对正在客厅整理请柬样式的苏媛快速说了一句：“急诊抢救，我去了！”便冲出了家门。
雪还在下，救护车的警笛声在寂静的圣诞夜显得格外刺耳。陆宇跑进抢救室，里面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床上躺着一位中年男性，面色死灰，痛苦地呻吟着，血压双侧不对称，监护仪上的数据令人心惊。增强CT结果证实了最坏的判断：Stanford A型主动脉夹层，夹层已累及升主动脉，随时可能破裂心包填塞或撕裂冠脉开口，瞬间致命。
“立刻联系心外科、麻醉科、体外循环！准备急诊手术！和家属谈话，告知病危和手术极端风险！”陆宇的声音在抢救室里响起，冷静而快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他一边指挥着抢救，维持患者生命体征，一边在脑海中飞速过着手术预案和可能遇到的每一个陷阱。
家属沟通室外，患者的妻子和女儿早已哭成了泪人，面对“死亡率可能超过50%”的残酷告知，她们几乎崩溃。陆宇看着她们，想起自己刚刚还在为个人的前途纠结，而眼前这个家庭，正面临着生离死别的悬崖。一种强烈的职业使命感瞬间压倒了一切。
“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他只能重复着这句话，然后转身，投入到与死神争分夺秒的战斗中。
手术从深夜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无影灯下，陆宇作为心内科主治，负责术中监测、循环支持和应对可能的心脏并发症。他与心外科主任默契配合，盯着监护屏幕上每一个细微的波动，听着体外循环机规律的运转声，精神高度紧张。当病变的主动脉段被成功切除，人工血管置换完成，心脏在复跳后有力地搏动起来时，手术室里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走出手术室，天光已微亮。圣诞夜的喧嚣早已散尽，世界一片雪白宁静。陆宇脱下沉重的铅衣和手术服，里面的刷手衣早已被汗水浸透。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心中却充满了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与充实。
他打开手机，看到苏媛发来的多条信息：
“情况怎么样？”
“注意安全。”
“我给你热了汤，放在保温盒里，回来记得喝。”
最后一条是凌晨四点发的：“我醒了，等你。”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歉疚感同时击中了他。他想起那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病人，想起家属绝望又期盼的眼神，也想起苏媛独自在家等待的灯光。
他拨通了苏媛的电话，声音沙哑：“手术成功了，我刚出来。”
“太好了！你辛苦了！快回来休息。”苏媛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和心疼。
“苏媛，”陆宇看着窗外被积雪覆盖的、寂静的医院院落，轻声说道，“关于出国进修的事……我想，我需要好好和你谈一谈。”
在这个经历了生死时速的圣诞夜清晨，站在急诊室与家的十字路口，陆宇知道，他必须做出选择。这个选择，关乎理想，关乎责任，更关乎他与苏媛共同未来的形状。而无论最终走向何方，这个夜晚的经历，都让他对生命、对爱情、对肩上的责任，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他的路，再次来到了一个需要慎重抉择的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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