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文远一直在冷眼旁观。他注意到那几捆作为“证物”的苏木,捆扎的绳结打法颇为奇特,与码头工人们常用的那种简单牢固的绳结完全不同,反而更类似某种装饰性的结法。而且苏木表皮干燥,丝毫未被底舱可能的潮气浸润,显然放入舱内时间极短。
再看那几个市舶司吏员,虽然嚣张,眼神却时不时瞟向码头对面茶楼二楼的一个窗口,带着请示的意味。
慕容文远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茶楼窗口人影一闪,似是某个华服身影。赵元丰?他心中冷笑。
这时,王司吏似乎得了什么暗示,胆气又壮了起来,声音提高八度:“苏大小姐!休要胡搅蛮缠!妨碍公务可是大罪!来人,拿人扣货!谁敢阻拦,一并拿下!”
吏役们再次凶神恶煞地涌上。
苏家伙计和护院也紧张起来,纷纷上前,双方推搡,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清朗平静的声音忽然响起,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王司吏,且慢。”
众人一愣,循声望去,说话的竟是一直沉默跟在苏清婉身后的那个青衣赘婿。
慕容文远缓步上前,先对苏清婉递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面向王司吏,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王司吏恪尽职守,令人敬佩。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
王司吏狐疑地看着他,不耐烦道:“你是何人?有何事快说!”
“在下苏文远。”慕容文远自报家门,仿佛没看到对方眼中的轻视,伸手指向那几捆苏木,“方才听司吏言道,这些苏木是自底舱搜出。在下虽不才,却也略通些货殖之理。苏木畏潮,底舱湿气最重,寻常存放皆以油布包裹,置于隔板之上。可请看这几捆苏木,”他走过去,竟随手拿起一捆,掂了掂,“绳索捆扎方式精巧,却非货船常用之法。且木质干燥,并无丝毫潮气沾染。”
他又指向那袋铜钱:“还有这铜钱,串绳崭新,毫无磨损,若是常年囤积待运的私货,似乎也说不过去。”
王司吏脸色微变:“你、你什么意思?!”
慕容文远不答,反而转身,目光扫向围观的脚夫和附近船工,朗声道:“诸位都是码头上的老行尊,想必最清楚,一船货装运完毕,底舱最后封舱,需经多方查验画押。若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将这等数量的违禁之物送入底舱,而不被任何人察觉……那这码头的管理,岂不是形同虚设?今日能栽赃苏家,明日又不知会轮到哪家?诸位难道不觉得唇亡齿寒吗?”
他话音一落,围观的脚夫船工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看向市舶司吏员的眼神也带上了怀疑和不满。码头上混饭吃,最恨的就是官府构陷,今日能搞苏家,明天就能搞他们任何人。
“是啊,苏家运货向来规矩……” “底舱哪是那么容易放东西进去的?” “分明是栽赃!”
议论声渐渐变大,形势悄然逆转。
王司吏额头冒汗,色厉内荏地指着慕容文远:“你、你休要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慕容文远却忽然收敛了笑意,目光变得锐利,声音也沉了下来:“是不是胡说,一验便知。王司吏,你口口声声程序章程,那不如现在就请在场的各位行老一同做个见证,我们当场重新勘验底舱!若果真还有其他违禁之物,我苏家认罚!若是没有……”
他逼近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压力:“或者,我们即刻便去求见市舶使王大人,将今日之事,连同这证物上的诸多疑点,原原本本禀明,请王大人明断?想必王大人定然乐意彻查,是谁如此大胆,敢在码头上玩弄这种栽赃陷害、扰乱商埠秩序的把戏!”
他直接点出了市舶使的名号,更将事件性质拔高到“扰乱商埠秩序”,王司吏顿时脸色煞白。他接到的命令是找茬扣货施压,可没让他把事情彻底闹到不可收拾,更没让他去直面顶头上司!
茶楼窗口,那个人影似乎急促地挥了挥手。
王司吏如蒙大赦,立刻顺着台阶下,强撑着场面:“哼!既、既然尔等强词夺理……今日便暂且不深究!但这些证物,我等需带回去查验!这船货,在事情未明之前,也不得离港!”
说罢,竟不敢再多留,命人抓起那几捆苏木和铜钱,带着手下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走了。扣船拿人的命令,自然也不再提。
一场风波,竟被慕容文远一番连消带打,硬生生暂时化解了。
码头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青衫落魄的赘婿。
苏清婉站在原地,看着慕容文远的背影,眸光剧烈闪动,震惊、疑惑、审视,还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缓。
刘管事瘫软在地,老泪纵横,对着慕容文远连连磕头:“谢姑爷!谢姑爷救命之恩!”
慕容文远转身,扶起刘管事,语气恢复温和:“刘管事受惊了,快请起。今日之事,大家辛苦了,先安抚伙计,清点货物,加强看守,以防再有人做手脚。”
吩咐得条理清晰,自然而然。
他这才看向苏清婉,微微一揖:“事急从权,文远僭越了。”
苏清婉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良久,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少了些许之前的隔阂。
“回去吧。”她转身走向马车,走出几步,又停下,并未回头,只留下一句。
“你……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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