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的寒风在11月17日清晨割开了斯托尔布沃伊的喉咙。雅罗斯拉夫·伊里奇的皮靴踩在结冰的广场石板上,每一步都发出垂死般的呻吟。他刚从圣彼得堡的流放列车上下来,怀里那本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此刻沉得能压垮骆驼——这书曾是他在涅瓦河畔大学讲台上挥斥方遒的武器,如今却像块墓碑压在他胸口。广场中央,那尊名为“权力之根”的巨型木雕刺破铅灰色的天幕,虬结的根须如巨蟒般深深扎进冻土,表面覆盖的冰霜在晨光里泛着幽蓝,仿佛大地深处有活物在吮吸着地髓。雅罗斯拉夫的目光掠过木雕底座,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字迹被无数手掌摩挲得模糊不清,像被岁月啃噬过的骸骨。
“您该看看这个,伊里奇先生。”一个苍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图书馆管理员柳德米拉·彼得罗芙娜裹着褪色的羊毛披肩,手指细得像枯枝,指甲缝里嵌着暗褐色的木屑。她推开图书馆侧门,一股混合着霉菌、陈纸和某种甜腻松脂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雅罗斯拉夫胃里一阵翻滚。他跟着她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昏黄煤油灯的光晕在墙壁上摇曳,将两旁三面墙的木雕映照得如同活物。雅罗斯拉夫猛地停住脚步——列宁木雕的胡须似乎在灯影里微微颤动,斯大林木雕的烟斗边缘正渗出一滴琥珀色的松脂,缓慢地、粘稠地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无论他往哪个方向移动,那些木雕空洞的眼窝都死死地追随着他,瞳孔深处凝固着同一种东西:年轮。一圈又一圈,缓慢旋转的、令人眩晕的年轮。
“它们……在呼吸?”雅罗斯拉夫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柳德米拉没有回头,嘴角却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知识分子的呼吸,需要权力的土壤才能绵长。”她枯瘦的手指划过一尊尊木雕底座上蚀刻的铭文:“忠诚”、“服从”、“牺牲”、“奉献”……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铁钉楔进雅罗斯拉夫的神经。地下室最幽暗的角落,一尊未完成的木雕在阴影里显露出轮廓,湿润的木屑气息扑面而来。雅罗斯拉夫的心跳骤然停滞——那眉骨的弧度,那下颌的线条,分明是他昔日导师、因批判官僚主义而消失的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他下意识地伸手去触碰,指尖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搏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脏在木纹深处跳动。
“不!”雅罗斯拉夫踉跄后退,撞翻了煤油灯。黑暗瞬间吞噬了地下室,无数木雕的影子在墙壁上狂舞,发出枯枝折断般的“咔嚓”声。柳德米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您不是第一个想唤醒大众的。但知识分子的价值,终究要由权力来认证。”灯重新亮起时,她已消失在楼梯尽头,只留下一句飘渺的低语:“欢迎来到白桦镇,伊里奇先生。”
雅罗斯拉夫租住的小屋像一块被遗忘的冰。炉火在铁皮炉膛里奄奄一息,卡捷琳娜蜷缩在薄毯下,脸色比窗上凝结的霜花还要惨白。她第三次从尖叫中惊醒,月光透过结冰的窗棂,在她脸颊上投下窗框的阴影——那阴影竟与皮肤下悄然蔓延的褐色木纹完美重合。冷汗浸透了她的睡衣,雅罗斯拉夫想为她擦拭,指尖却触到一片异样的粗粝。他借着月光细看,妻子的指甲缝里塞满了细碎的桦树皮,边缘还带着新鲜的湿气。
“他们在刻我的骨头……”卡捷琳娜的声音嘶哑,带着松节油般的刺鼻气味,“每晚……我都梦见自己站在广场中央,根须从脚底钻出来,扎进冻土里。费奥多尔镇长带着全镇的人围着我跳舞,他们用刻刀刮我的树皮,说这是‘必要的修剪’……”她猛地抓住雅罗斯拉夫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列夫!你听!树根在血管里爬!”
雅罗斯拉夫顺着她颤抖的手指看向地板——在炉火将熄的微光里,几道纤细却清晰的褐色纹路正从墙角的木板缝隙中悄然爬出,如同有生命的藤蔓,无声地向床脚蔓延。他扑过去想撕掉那些纹路,触手却是坚硬冰冷的木质。卡捷琳娜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松脂燃烧后的辛辣,每一次呼气却渗出朽木的酸腐。她瞳孔深处,隐约浮动着缓慢旋转的年轮光斑。
第二天清晨,雅罗斯拉夫顶着刺骨的寒风冲向广场。积雪覆盖的“权力之根”木雕下,黑压压跪满了全镇的居民。他们手中紧握着各式各样的刻刀、凿子,动作整齐划一地刮削着木雕粗糙的表皮,木屑如雪片般纷扬。雅罗斯拉夫挤进人群,心脏几乎停跳——每一张仰起的脸上,瞳孔深处都旋转着与卡捷琳娜眼中一模一样的年轮花纹!面包师玛尔法脸上沾着面粉和木屑,她空洞的眼睛转向雅罗斯拉夫,嘴角咧开一个非人的笑容:“快加入我们,伊里奇先生!让根须拥抱你!”
雅罗斯拉夫踉跄着逃离广场,却在邮局门口撞见了尼古拉神父。老人正试图用颤抖的手将一枚小小的东正教十字架钉在邮局斑驳的木墙上。他的法衣下摆沾满了木屑,胡须纠结在一起,眼神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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