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这镇子……”雅罗斯拉夫抓住他的胳膊。
尼古拉神父浑浊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清明的痛苦:“三圣像……古老传说……沙皇时代……”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白桦镇的守护圣像被偷换了!真正的三圣像庇护思想自由,而他们……他们供奉的是‘根须之神’!它饥渴,它需要血肉和思想去填满它的年轮!”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唾沫星子里竟夹杂着细小的木渣,“我试图烧毁广场的邪像……火苗刚起,全镇的人就围住了教堂,他们的眼睛……全是年轮!他们撕碎了我的圣经,把木屑塞进我的嘴里……现在,它在我身体里扎根了……”他猛地扯开法衣领口——胸膛上,褐色的木纹已如蛛网般蔓延,正缓慢地覆盖他胸前的圣像烙印。下一秒,他眼中的清明彻底熄灭,瞳孔旋转起浑浊的年轮,机械地举起锤子,一锤一锤,将那枚十字架更深地钉进浸透木屑的墙壁里,仿佛在加固一具棺材。
雅罗斯拉夫跌跌撞撞奔回小屋,卡捷琳娜正坐在梳妆台前。镜中映出她半张脸——颧骨以下已彻底木质化,纹理清晰如上等桦木,另一侧脸颊却还残留着人类的温软。她用一把小银梳,一下一下,梳着自己日渐稀疏、夹杂着木丝的头发。梳齿刮过头皮时,发出枯枝断裂的“噼啪”声。
“列夫,”她对着镜中的丈夫说,声音像风吹过空树洞,“柳德米拉说,今晚是‘扎根礼’。所有新来的知识分子,都要去图书馆地下室……接受认证。”她转过头,木质化的半张脸在昏暗中毫无表情,完好的眼睛里却蓄满泪水,“别去……那里有我导师的……木魂。”
深夜,风雪如刀。雅罗斯拉夫藏在图书馆对面废弃铁匠铺的阴影里,看着柳德米拉·彼得罗芙娜打开地下室的门。昏黄的灯光泄出,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湿木头被强行扭曲的“吱嘎”声。他屏住呼吸,像幽灵般滑入图书馆,循着那诡异的声响潜入地下室。
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冻结。柳德米拉站在房间中央,身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木屑,如同披着丧服。她面前,那尊酷似谢尔盖导师的未完成木雕已被移至一张布满刻痕的木台上。更骇人的是,地下室所有木雕——列宁、斯大林、沙皇亚历山大三世,甚至一尊模糊的彼得大帝像——都诡异地转动了身体,空洞的眼窝齐刷刷聚焦在木台上的新雕像。柳德米拉举起一把乌黑的祭祀匕首,刀刃闪过寒光。她毫不犹豫地划开自己的左掌,鲜血并非鲜红,而是粘稠如松脂的暗褐色。她将血滴入木雕胸膛处一个刚刚凿出的凹槽里,血滴竟如活物般迅速被木头吸收,凹槽边缘的木纹瞬间变得鲜亮、湿润,如同新生的血管。
“您看到了,伊里奇先生?”柳德米拉没有回头,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激起层层回音,带着一种病态的虔诚,“权力需要容器。没有容器的思想,只是风中的灰烬。”她沾满血污的手指抚过一排排木雕底座,“忠诚的根须,服从的枝干,牺牲的养分,奉献的年轮……这才是知识分子不朽的冠冕。”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雅罗斯拉夫身上,瞳孔深处,年轮无声旋转,“您导师的‘批判’太锋利,伤到了根脉。现在,需要一个更温顺的容器——一个懂得‘学而优则仕’真谛的容器。”她枯瘦的手猛地一指木台——那尊正在被血浸染的木雕,面部轮廓在摇曳的灯光下飞速变化,棱角被无形的力量磨平,线条被强行重塑,越来越清晰地显现出雅罗斯拉夫自己的面容!木雕的右手,正被刻刀塑造成紧握权杖的姿态。
雅罗斯拉夫胃里翻江倒海,他扑向角落一个蒙尘的旧木箱,掀开盖子。里面没有书,只有厚厚一叠夹在桦树皮里的手稿。借着灯光,他认出那是谢尔盖导师的笔迹!字迹潦草狂乱,浸透绝望:
“……1891年沙皇税吏的刻刀,1918年赤卫队员的斧头,1937年内务部的烙铁……白桦镇的‘根’在换皮,但它永远饥渴!它吞噬思想,用木屑填满我们的脑髓!柳德米拉家是守门人,她祖父为沙皇雕刻顺从,父亲为委员长雕刻忠诚,现在轮到她为新的权力雕刻‘奉献’!地下室的木雕阵列是它的祭品库,每一尊都是被抽干的灵魂!逃!带着卡嘉(卡捷琳娜昵称)往东!去科斯特罗马!告诉世界——”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母被一大片深褐色的污渍覆盖,像凝固的血,又像渗出的松脂。雅罗斯拉夫浑身冰冷,导师的警告与妻子日渐木质化的脸颊重叠在一起。他猛然意识到,卡捷琳娜并非偶然患病——她是“根”的标记,是引他走向祭坛的诱饵!他转身冲向楼梯,必须立刻带卡捷琳娜离开这地狱般的小镇!
刚冲出图书馆后门,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片抽打在他脸上。广场方向传来诡异的喧嚣。雅罗斯拉夫的心沉到谷底——全镇的居民正举着火把和刻刀,沉默地聚集在广场上,火光将“权力之根”木雕扭曲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如同无数舞动的鬼魅。人群中央,费奥多尔·库兹米奇镇长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他肥胖的脸上浮现出与木雕底座上如出一辙的、深刻而僵硬的木纹。他手中高举着一把巨大的仪式刻刀,刀尖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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