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余明路再次登门。
非是孟仁平所邀，而是受李寿之命。
孟十三无语地坐在明晓堂里，乖乖地伸出右手，手心朝上，手腕垫着软包，一块锦帕垫在她腕上，老老实实地让余明路搭着她的脉。
余明路搭完脉：“大小姐的情况较之前两日好上了许多。”
这前两日，指的是她下旷广河去捞半块青壤的那个时候。
孟十三心里门儿清，这又是在拐着弯儿提醒她呢：“那便好。”
她就不接，她就不保证。
诚然她还真的保证不了。
今儿个她不就又下了山上的溪河了么，就算她愿意保证，此保证亦值不了几个铜板。
余明路等了又等，孟十三除了应声好，再是没了。
他回太医院之前还得进趟宫回禀，要不到孟十三的保证，他无法向太子殿下复命。
于是只能再开口，开口之前他斟酌了再斟酌，毕竟眼前的她不仅是东宫合意之人，亦是他合意之人：“陆二公子与大小姐颇有往来。”
这是陈述，而非询问。
孟十三微微挑眉，上半身往余明路那边稍倾：“此话儿是余小太医本人想问，还是余小太医授他人之意代问？”
她得先问个清楚。
她此前便委婉地拒绝过余明路了，以他的脑子，断然不会听不出来她的拒绝之意，后来他没再在她面前说那些与风月沾边的言语，也证实了他不仅听懂了，且顺从她的心意不再给她造成困扰。
那么，眼下此话儿明显是在质问她和陆罗的往来过于密切，特别是在她喝下陆罗及时递到她手里的姜汤之后，她一个闺阁女子，一未定亲，二未与人私定终身，三未正与人议亲，总要回答诸如此类的问题，她挺烦的。
余明路一怔，随后意识到自己无立场说道孟十三与谁往来：“殿下之意。”
又是李寿。
孟十三撇了撇嘴：“莫非余小太医也觉得我是非殿下不嫁了？”
余明路摇头：“白英不曾这样认为过。”
“那便有劳余小太医复禀之时，将我的意愿如实告知殿下。”孟十三道。
“大小姐的意愿？”
“我没有想要成亲的打算。”
余明路走出孟府，被寒风一吹，脸上的惊诧方渐渐被吹散了，换上了面无表情。
苍术背着药箱紧跟着，时不时得瞥自家公子一眼，他了解公子，公子每当这个时候，纵然面上无甚表情，心里定然是不好过的。
为了孟大小姐，公子都快得内伤了。
医者不自医，他很是担心公子。
余明路忽而开口：“苍术。”
“我在！”苍术赶紧应道。
“你说……她要真的不议亲，可行么？”余明路破天荒地开始思考起此问题的可行性。
苍术却无法回答：“公子，奴婢不知。”
余明路叹道：“是我糊涂了。”
他都不知答案，苍术又怎会知晓答案。
实则莫说余明路主仆不知答案，连说出这话儿的孟十三亦不知答案。
余明路走后，宝珠问孟十三：“小姐当真能不议亲？”
金银和赏春听到，齐齐竖起耳朵。
孟十三甚无赖道：“总要试一试的。”
不试试就认栽，不是她的处事原则，试了败了，她再别辟磎径也不迟。
三人闻言，互相对视了一下：原来小姐自个儿也没底。
“那小姐这样让余小太医去复禀殿下，好么？”宝珠不觉得自家小姐不议亲有什么不对，她就单纯觉得李寿那一关不好过。
“好与不好，总得让他知晓。”孟十三一直认为，不管妖或人，总是要学会表达，表达喜恶，表达接受或拒绝，总之嘴除了用来进食之外，还是用来沟通的。
她确实不想嫁进东宫，也早早同李寿说过，李寿没有放弃他的坚持，那么她也得让李寿明白，她同样没有放弃她的坚持。
“殿下关心您。”赏春道。
孟十三看着赏春的双眼，一字一字道：“他关心我，也在限制我。”
宝珠想到余明路提过的陆罗，接过话儿：“小姐是指陆二公子？”
“陆二公子姓陆，可是此因？”赏春把话儿接过来，又问了一句。
金银觉得是，无声地点点头。
孟十三道：“二皇子在世时，他之所谋，皇后之所谋，陆府知晓，但陆府并不支持，相反的，陆府疏远了。陆府的立场，保住了在二皇子死后，不被清算的安稳，但因着中宫还在，陆府往后想要有所寸进，还得倚仗圣恩。”
“小姐觉得陆府不足为惧？”赏春道。
“陆府的根基不浅，实力亦不浅，好在陆府并无反意，好在陆大学士此掌舵之人，足够的清配与智慧。”孟十三回道，“有陆大学士在，陆府尹与陆二公子方没有走了歪路，以前是，现下是，将来想必也是。”
宝珠道：“小姐是觉得与陆二公子的往来无甚要紧？但殿下却忌惮了。”
“殿下忌惮的，是小姐与陆二公子的往来当中，会产生其他殿下认为不该产生的情愫。”赏春通透地点破道。
孟十三微微颔首：“你们说的都对。而我要做的是，让殿下清楚地知道，他无需忌惮这些。”
因着她，根本就无心姻缘。
余明路一路进宫，进到东宫，李寿不在东宫，他又转去了文华殿。
李寿闻得是余明路，让常青把余明路带进殿。
余明路进殿行礼过后，亦无赘述，直接就把孟十三的原意如实地上禀。
李寿听后不语，只让余明路退下。
余明路一路出宫，走得不慢也不快，到走出宫门，他才回头看了一眼。
巍峨大气的宫门落在他眼里，于这一刻，宛若牢笼的铁门。
天地昏黄，于宫灯的照映之中，到处都是朦朦胧胧。
今日难得是个好天气，天晴无雪，亦无雨，一整日的阳光灿烂，原来积压在枝头的雪都被融化，露出原有的翠枝绿叶。
处理完文华殿里的折子，李寿起身回东宫。
路上，他慢慢走在被洒扫得干净宽阔的青石道上，满脑子都是一句话儿。
“我没有想要成亲的打算。”
她没有想要成亲的打算……
那他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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