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皎快马加鞭，很快便入了尚冠里，熟门熟路地扛着药箱进了东方朔的府邸。
她穿过庭院高堂，见东方朔和终军正在后院的一处高亭里下棋。
不知为何，阿皎十次来，总有九次能碰见他和终军在一处，他们二人简直是如胶似漆，比寻常夫妇还要形影不离了。
自然这话她是不敢宣之于口的，上一次不小心漏了出来，便被皮笑肉不笑的东方朔打发去试什么上古奇方，将自己的医馆弄得乌烟瘴气，一团恶臭。
师伯看似随和，实则也是有几分小心眼的。
几日之间，春雪融去，长安似是已经挥散了严冬的寒气，绿意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只差一场春雨，便要自内而外地渲染过整个长安城。风吹来已经没有多少冷瑟，却是带了一大片的星星点点的嫣红，纷乱地飞舞在亭前，似是一场红雨，轻轻拂过时，能闻见浅淡的馥郁。
听见隔着墙的声动，阿皎才想起来，这是长平侯府后苑的红梅，那一片如云霓虹霞般灿烂绯红的梅林她只见过一次，却是记忆犹新。
她和霍去病，重逢于此。
梅枝作剑，挥手时扬起轻薄雪花，蒙面的她，和惊愕的他。
有几瓣花随风落到了她的衣襟之上，她拈起几瓣，花瓣的边缘已经泛起一圈黑色，是行将枯萎的迹象。
虽然在冬日里傲雪凌霜，独占芳菲，但如今春色既来，再绚烂馥郁的梅花，也抵不过春日里的万紫千红。
过了时节的，终于还是过了时节了。
阿皎很少生出这样伤春悲秋的情绪来，而此刻驻足于此，却是不自觉地生出一丝惶惑。
她驻足片刻，倒是有人等不得了。
“初春风寒，怎么在下面立了这么久也不进来？”
声音悠扬，带了些许的笑意，高亭下垂着遮风的帘子一动，有人以古雅的姿态将它挽了起来，露出东方朔清癯的面容。
他看见阿皎的发髻松散，显然是马不停蹄风风火火地赶回来的，先自笑了，“怎么这样不修边幅……劳烦小娘子先将自己的仪容整一整。”
阿皎伸手将自己的鬓发挽了挽，“我还不是为了太中大夫的吩咐而奋不顾身，大夫竟然还嘲笑起我来了。”她提步进了亭内，将药箱推了过去，“您点点，是不是这些草药。”
东方朔只是揭开药箱随便扫了一眼，便又阖上盖，拍了拍手，“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他拍了两下掌，便有两个童子转出来，一个取了新煮的汤饮来奉与阿皎，一个接过了阿皎的药箱。
一边的终军在棋枰上轻敲着棋子，“霍去病自上林苑回来，若是瞧见你这般模样，怕是要心疼了。”
阿皎去取酪浆的手一顿。
原来……他竟一直在宫里么？
她的面上却是漫不经心地一笑，连东方朔都没瞧出什么不对，“是么……他行事神秘，去哪里都不肯宣之于口，原来竟是在上林苑里。”
她知道面前的二人都是闻弦歌知雅意的精明人，她便只能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好奇语气问道：“陛下该不是又赐了他什么美人吧，听闻宫中的讴者舞姬都是声若柳莺，貌比娇花，该不是这些美人而牵绊住了他，叫他流连忘返吧。”
终军勾起唇角，落下一子，“他岂是惑于声色之人。”
阿皎慢慢地饮尽了自己杯中的酪浆，低低地一笑，看不清情绪，“自然。”
此处离长平侯府的后苑近，阿皎耳力好，倒是隐隐约约听见什么响动，“长平侯府里这样嘈杂，你们也能静下心来对弈？”
“身处于风波而心平静气，这才是境界。”东方朔又落下一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额头，“我竟然差点将这件事情忘了。”
“真是下棋下得入神了。”终军也似是被点醒了，看向阿皎道，“是长平侯府的卫女君走失了，长平侯府和从骠侯府正在寻人。”
“什么？”阿皎霍得一下立了起来，不可置信，“怎么会？含光走失了？好好的一个小娘子，怎么会走失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走失几日了？现在可有消息？”
“是两日前的事情，听闻她自宫中回来的时候，连人带车的给劫了，侍女和御者被人打昏了弃在道边，只是没有了她的踪迹。”东方朔声音平平，“青天白日，还是未央宫外，竟也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劫人。”
阿皎心中的紧张担忧似是一把焦灼的火，卫含光是侯门贵女，怎么会突然走失，毫无音讯？
卫含光与赵破奴婚期初定，是今岁六月，按理她应当是在府中待嫁，筹备自己的嫁衣嫁裳，闭门不出。
怎么会走丢了？
对了……待嫁。
她怎么会忘了李其姝！
听闻在陛下赐婚之时，李其姝曾经多加阻拦。
以她对赵破奴的执念，又怎么会就这样寂寂下去？
劫走卫含光，必然是为了破坏这桩婚事。
她的心一沉，要破坏这桩婚事，想来是要取了卫含光的性命。
见阿皎提步便要走，东方朔出声唤住，“怎么火急火燎的。”
“卫女君恐是危及性命，我必然是要去寻的。”阿皎斩钉截铁道。
“不必紧张，性命倒是无碍的。”东方朔气定神闲地又落下一子。
终军执起子，目光始终盯着棋枰，似是随口一句，“人正在章台里的鸣玉馆里好生躺着呢。”
阿皎一时有些回不过神，“不是说被劫走了么？”
终军便一抱拳，“在下不才，恰巧在章台里救下了卫女君，看样子是要将她卖入哪家秦楼楚馆，我与卫女君有过几面之缘，便出手救下了，只是身手不济，叫那几个歹人逃了。”
终军虽是和霍去病一同勾肩搭背，惹是生非长大的，但终是文人，不擅武艺，翻墙什么的还不在话下，但要一手救下卫含光，一手抓住几个活口倒是有些困难。
阿皎不可置信，“隔壁侯府正焦灼地寻女君，你们知晓她的下落，连信也不曾递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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