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不想让他入宫，只是先前他头回入宫的时候，不知礼节，被王姌身边的人撺掇着去了广明殿，同广明殿的几个宫人说笑玩闹时被皇后殿下瞧见了，好一顿训斥。外男入内宫本就应当谨慎，更何况是太子的广明殿，皇后难得动那样大的气，若非是陛下看在我的份上，让皇后轻轻放过，阿季还不知道会受什么重罚呢。”李其姝的眉目中眼波流转，有一丝痛快的光，“王姌知道我的身份，自我入宫之后明里暗里给我使了不少绊子，如今也总算是将她扳倒了，树倒猢狲散，她一倒，那王胜之流，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阿皎听出她语中的快意和得意，微不可见地皱了眉。
卫子夫和李其姝，二人都因为王姌的败落而松了一口气，可是王姌倒下之后，本来被她遮掩着的，真正的一对敌人，也得以窥见对方的真面目了。
卫皇后和李其姝。
是会井水不犯河水，还是兵戎相见，势同水火呢？
李其姝的唇边慢慢浮起一个凉薄的笑，“身处宫闱，身边的人动辄得咎，也难以护得周全，阿季在宫外读书，也是件好事。”
阿皎看见她的神情，似有些许恳求，便拈了一枚蜜渍的李子，含入口中，“投桃报李，我替婕妤传递消息，不知婕妤给我什么好处？”
李其姝颇为意外地抬起眉来，忽的一笑，“你这是想知道什么？”
阿皎感觉到那蜜渍李子的甜腻在齿间慢慢殆尽，抬起双目直视李其姝，“想以阿芙蓉膏毒害太子之人是谁？”
李其姝面上的笑影渐渐淡去，眉目之间隐隐有冰雪般神色，“我倒是小看你了，阿皎。”
“其中的关窍，我自然是不能对你说的。”李其姝轻轻一笑，如同浮于水中的碎冰，冷冷淡淡，“我的亲族如今与我一样如履薄冰，每一步都不属于我自己，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李其姝以手支颐，声音没有平日里的妩媚散漫，而是带了些许清冷懒懒的尾音，似是珠玉碰撞之间玲玲作响，“你也莫要为难我，不如换一样吧。”
阿皎靠在凭几上，声音懒懒，经历了玉堂殿中的事，她也有些疲惫，睫羽低垂，烛火的光在脸上剪出一片扇形的阴影。
“那我要你答允我，与赵破奴自此断绝。”
阿皎一字一顿。
李其姝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来，“你……”
阿皎截了她的话，“你如今是陛下的婕妤，他是陛下的臣子，你走不脱这深深宫苑，他又恪守臣子本分难以带你远走高飞，你们二人诸多牵扯，也不过是自作茧缚，害人害己。”
其实霍去病所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赵破奴看似果断实则优柔，李其姝一入未央，自身都未必能保，连李季都需要她来探视，乐馆不是不知道李其姝与赵破奴的干系，若是有朝一日，有心人要对付李其姝，怕是不可避免地会牵扯到赵破奴。
李其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秀眉紧蹙，似是忍受着心口不可言喻的痛楚，“阿皎，这样残忍的话，可真不像你能说出来的。”
阿皎不以为意，浅浅饮了一口温酒，“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人，要么走得干净，要么断得干脆，既然贪恋这样的荣华权势舍不下，又何必去纠缠昔日的情分，想起来时徒惹难堪？”
见李其姝默默的，一句话也没有，她又继续道：“怎么，这一句话不肯答应，那一句话又不肯说，婕妤的诚意便只有这一点？”
李其姝眼中似有迷蒙的水雾，她惘然道：“终是我没有你的命好，若是你我易地而处，倒是不知你会否如此做。”
“路都是自己选的，婕妤。”阿皎干脆道，“你我击掌为誓。”
“击掌？你不怕我食言？”
“你自己说的，你握着我的把柄，我也握着你的。若是你真心要反悔，刀笔又有何用？”
阿皎的眼波微微一转，已经是站起身来，挽起袖袂，问道：“如何？”
李其姝亦起身，伸出手来，与她击掌，反复三次。
阿皎勾起一抹浅浅弧度，“既然如此，一言为定。”
李其姝骤然反应过来，面上惊愕之色一闪而过，却仿佛是失去了力气一般，脸色泛着薄雪般的苍白，唤住她，“我还真的是小看你了。”
阿皎扬了扬眉，荡开一抹生动的笑意，微微颔首道：“善自珍重，婕妤。”
她起身离去，等到宦侍打开殿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殿宇深深，李其姝端坐高位，身边的七宝灯树灼灼燃烧，这样的披香殿，似是一座华丽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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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被废已成定局。
从她的偏殿里搜出来的阿芙蓉成了铁证。而她的动机也是昭然若揭，为了自己的儿子，谋夺太子之位。
昔日娇宠万千，不可一世的王姌一瞬间跌入尘泥，陛下将玉堂殿封殿，将皇次子刘闳带走，又将王姌贬入掖庭。
至于日磾，不仅因为无罪被释放，还因惊马那日出色的驭马术和过人的胆识而受到了陛下的赏识。陛下回忆起这个因罪被罚没为马奴的休屠王王子，以休屠祭天金人之“金”为之赐姓，又拜他为马监。如今他不仅性命无忧，还脱离了马奴的身份，想来也是因祸得福。
得知金日磾的消息之后，阿皎便放了心，向皇后请辞。
卫皇后了却了心事，知道阿皎和霍去病分隔日久，也不加挽留，只是称晚上在椒房殿设了宴，犒劳阿皎，命霍去病也携其弟霍光前来赴宴。
宴是私宴，出席的却都是煊赫之辈，大将军卫青与平阳长公主，卫皇后的姐姐卫君孺和卫少儿，还有卫君孺之夫公孙贺，以及卫少儿之夫陈掌，如诸邑公主、石邑公主、卫伉、卫含光、公孙敬声等一干小辈也尽数到场。
除了卫长公主和平阳侯曹襄，曹璧君，该来的都来了。
曹璧君是沉疴不起，卫长公主却是身怀有孕，正在府中安胎，曹襄心疼娇妻，推了一应宴饮拜贺，只在府中陪伴。
这晚的夜宴，似乎便是卫子夫在向家人宣告，她已经接纳了阿皎和霍光，要自己的弟弟和姐姐们也如她一样，予以接纳，更有显示如今卫霍仍是一体，不分彼此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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