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皎微微一哂，“我虽然不懂这谋算之事，但也总觉得这事情中有些不对劲。譬如那阿芙蓉的药量，为何后两日突然增加，譬如那宝山，为何突然自尽？譬如与此事无关，本应远远躲开的李婕妤，为何在太子病发之时，带着文成将军李少翁出现在广明殿里？”她看见李其姝缓缓整了整自己的衣袂，继续道，“当皇后说，此事与玉堂殿有关时，我便知道，不论看起来是谁所为，背后的人，一定都是你。”
自从皇后将目光投向王夫人的时候，阿皎就知道背后之人是谁了。
李其姝。
她对王姌以及王胜的恨意，从来都不曾消灭过。
她不知通过了如何的手段，知晓了阿芙蓉之法，又买通宝山，将阿芙蓉掺入了太子殿下的香料之中。她或许许了宝山家里的平安富贵，换得宝山心甘情愿地触柱自尽。
而那夜李少翁和她出现，不过是想以所谓的失魂证明王姌以术士秘法加害太子，从而扳倒王姌。而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阿芙蓉继续用下去，以图后计。
只是李其姝没有想到，卫子夫会请卫氏一向看不入眼的自己入宫，揭破了阿芙蓉一事，只能临时将这烂摊子都丢给了王姌，派人乔装做王胜的人，为宝山家人送去钱财，好将自己撇个干净。
李其姝唇边携了一丝笑意，听完她的话，不紧不慢地道：“你说的，也不是全错。”
酒已温好，芜芳为她二人斟上，李其姝取了一盏，浅浅地饮了一口，挥手示意她下去。
殿内的宫人宦侍都一并退了出去，殿门沉沉关上，只有芜芳和兰泽候在帘幕之后，偌大的殿中，寂寂无声。
“阿芙蓉膏一事不假，那药的确是一早掺在了太子的香料里，此物十分难得，便是整个长安都寻不出几人认得，更何况是那样少的用量，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是我心急，想要用此物对付王姌，下命加重了药量，才使太子骤然昏迷。”她将漆盏置于手中把玩，玉葱似的指尖抚过盏沿，更显莹润，“我为了补救，命李少翁随我前去，想要以太子失魂为由，将阿芙蓉膏一事掩盖过去，谁知道皇后竟然不计前嫌地请来了你，而你也不负神医之名，将此物查了出来。”
她忽而一笑，“我只能另寻他法，以三言两语挑动王姌。她本来就是那样得陇望蜀的性子，皇次子一旦就藩，她便半点指望都没有了，但她也不是个能成事的，只要出了问题，那么阿芙蓉膏的事情，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嫁到她身上去。果不其然，惊马一事，做的实在是错漏百出。”
阿皎不免愕然，“你这样坦诚相告，便不怕我告诉皇后？”
李其姝慢悠悠道：“即便你告诉了皇后，恐怕她也不会信吧，一个是宫殿之中被搜出大量阿芙蓉的王姌，一个是毫无干系的我，你说皇后会信你么？更何况你自己如今都尚未在皇后身边站稳脚跟，即便你和盘托出，皇后又有几分相信？”她瞟了一眼阿皎，“我心中笃定，你也不会去说，你的思虑由来已久，既然从前不会去说，今日之后也不会去说。”
阿皎心知她所言不假。
一个是有子有宠的王姌，一个是有宠无子的李其姝，即便此事真的与王姌无关，卫皇后怕是也会先行借此事扳倒王姌。
“你便这般笃定？”阿皎反问。
李其姝慢条斯理地一笑，道：“你握着我的把柄，我也握着你的，尚义任侠之女，陛下和皇后若是见疑，想来冠军侯也难以相护。”
烛火忽的一动，阿皎转眼看去，那灼灼的一点烛火衬得四周一片深寂。外面明明是雪光映照，满目清明，殿内却是这样深重的晦暗，好像那初霁的晴光穿过重重深重的帘幕之后，只能在花砖上留下浅淡的影。
阿皎没由来地想起那一日，冬节新雪初霁，日光被青松的枝叶分隔做碎光，与雪色相互映衬，一片明亮清辉，雪地里是霍去病和稚童们的欢声笑语，那声音朗朗的，听着便叫人不自觉地弯起唇角。
她问，“既然如此，那你今日邀我前来，为的是什么？除去我灭口么？”
“岂敢，你如今是陛下亲封的本草待诏，又是冠军侯府事实上的女君，皇后身边的得力之人，此刻若是你出了事，不是明明白白地惹祸上身么？”李其姝的声音绵绵地，“何况你我曾是那样要好的。”
“民女不敢自恃。”阿皎似是有些不耐烦，坐姿也松散了起来，足尖轻轻点着锦罽，漫不经心地划过上面精致的四瓣花纹，“婕妤绕来绕去，到底要说些什么，我一贯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婕妤不说，我便先告退了。”
李其姝秀美如柳叶般的眉微微一扬，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的确有一事相求。”她看向阿皎，不知是否是阿皎的错觉，她的目光中似乎微露恳求之色，“我许久未见阿季了，十分想念，内宫妇人不能出宫，不知你是否能为我传个口信？”
阿皎心中诧异，“此是小事，婕妤身边难道连一个可以驱策的宫人都没有？”
李其姝的笑意里微微带了一丝苦涩，似是春日里杏花纷繁被风吹落，“但我身边却没有可信之人。”
阿皎心中的狐疑慢慢升了起来，李其姝的兄长李延年如今是协律都尉，陛下身边的红人，李广利一直被陛下带在身边，十分宠爱，便是李其姝自己身边也是宫人如云，何愁寻不到一个为她送口信的人？
“只是一个口信罢了，你也惧怕？这可不像从前随心随性的白驹。”李其姝目光微微一瞟，看见芜芳映在帘幕上的影子，微微加快了语速，“我多日未见阿季，心中思念，你便让他给我带样信物来，叫我不必牵挂。”
阿皎道出疑惑，“你若是想见李季，求陛下传召即可，何必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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