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贫贱之时，兄弟姊妹们都是齐心协力，谁也不嫌弃谁，但是一旦家大业大，各样的嫌隙便生出来了。”卫子夫看着一只停在枝头的莺雀，语气幽幽，似有慨叹，“去病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和姐姐一样心疼他，如今的场面我也不愿见，可是并没有办法。这是陛下的意思，我只能尽力转圜罢了。”
阿皎默默跟在她身侧，不经意间，抬头去看她的容颜。
卫子夫看着倒似是真心对待霍去病，若非是有她压着，只怕卫氏有些人会更加跋扈嚣张，咄咄逼人。
她伸出了手，却没有倚华及时去扶。
阿皎愣了一愣，不知这是否是要自己搀扶的意思，在犹豫之间，卫子夫微微一笑，已经伸手去抓住了阿皎。
阿皎习武多年，总有几分警觉在，下意识地便抽手，却被卫皇后握住了，她面上的笑意清浅如同浮光，便这样扶着阿皎的手，一并往前行去。
身后的宫人悄无声音地与她们隔着数步，悄无声息，偶尔有宫人足下踏断枯枝的声响。
卫皇后的声音淡淡，“去病拎着小竹马满地乱跑的时候，孤便把她带到未央宫中来了，看着他日益高大，看着他习武治文，和他的母亲一起送他出征，又和陛下一道迎他凯旋，时光一转，他也已经早早加冠，成了如今身居高位的君侯了。”她略略顿了一顿，“这些年，孤也不是没有为他挑选过适龄的贵女，有知书识礼的，有出身将门的，也有容颜娇丽的，可他偏偏都看不上。你也知道，他的心性一贯就是那样的，桀骜极了。”
卫皇后微微一叹，看向阿皎，“好好和去病过日子，一家人毕竟是一家人，以后还要互相倚仗，互为依靠。”
阿皎自然听出了她言下之意，微微颔首，却不作声。
她又想起了昔日卫少儿的话，声声犹在耳边。
“去病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性子又桀骜，他需要一个容忍柔婉的夫人，对外也好，对内也好。”
她何尝不知道，霍去病需要如何一位容忍柔婉的女君，为他周旋内外。
可是她却做不到。
霍去病高兴，她便高兴。
伤害霍去病的，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更不会假以颜色。
若是他们一直能与霍去病保持着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她自然也便按兵不动，若是他们……
她轻轻地握紧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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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皎拐过廊角时，正好遇见贵人迤逦而来。
她退至一边，行礼时，却见贵人停留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闻见一阵微微的香气，气味不似素日的熏香，轻淡拂过，如春百花缠绵开放，不自觉勾人。
她屏息，知道自己遇见了何人。
“李婕妤，长乐未央。”
阿皎道。
李其姝微微住步，唇角习惯性地勾着一点点笑，梨窝浅浅，“宫中近日事情颇多，你跟在皇后身边怕也是不得闲吧，多日不见了呢。今日玉堂殿一出好戏，不知你看了多少？”
阿皎听出她言语中的微微讽刺，“李婕妤倒是消息灵通，足不出门，尽知宫闱中事。”她微微一顿，“还是李婕妤与此事有关，才一言一行都如此关心？”
霍去病说李其姝干干净净，她却是不信的。
此事牵扯到除了王夫人之外的任何一人，她都不会怀疑到李其姝身上。
在外人看来，玉堂殿失势，第一得利的自然是皇后，但怕是只有她知道，李其姝恨毒了王姌。
李其姝依旧意态从容，只是略略提高了声道：“你昔日与我同出于乐馆，如今却碍于身份有别不能常常见面，待诏可有功夫，与我一同赏雪品酒？”
阿皎还未做声，身后的兰泽却是小声道：“娘子，今日天寒，您早起时咳了两声，怕是不好再吹风，否则君侯该心疼了。”
阿皎知道兰泽怕李其姝对自己不利，便安抚性地轻轻颔首，示意她不必担忧。
李其姝一双美目流波，便转到了兰泽的身上，“昔日倒是不知道兰泽这么伶牙俐齿，我带入宫来的芜芳什么都好，却是不如兰泽这般，事事为我着想。”
她意有所指。
阿皎自然听出来了，她身边的芜芳是从千金乐馆中带出来的，背后立着的是谁，又为谁传递消息，自然不言而喻。
兰泽无父无母，千金乐馆所绑缚她的不过是一纸契书，若非是如此，阿皎当初自然也不会放心将她带在身边，一直留用。
阿皎故作不懂，只道：“还未去过披香殿，既然婕妤相邀，民女岂敢不从。”
披香殿的主殿是特意为了李其姝而重新修葺的，大气开阔，因是冬日，殿内烧着炭炉，更有数樽落地鎏金盘龙透雕熏炉，一缕缕地倾吐着馥郁的沉香兰息，芳香温暖。
入殿时，兰泽有些怯怯地抓住阿皎的衣袂。
阿皎伸手反握住了她的手，安抚地一拍，低声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家娘子的本事，不必忧惧。”
丝履踩着着柔软的四瓣花纹锦罽，有些微陷落的幻觉。低头看去，绛红的颜色，一路自殿门口铺陈至高座之上，重重帷幕在面前开合，似是走入一个沉重的梦里，不自觉地压抑。
阿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只是那感觉不过一瞬。
李其姝吩咐宫人点起灯烛，灿烂的七宝灯树徐徐燃起，将殿内照得空阔明亮，金玉辉煌。
她入内更衣，换了一身青莲色的曲裾深衣，腰间玉带轻束，依旧是纤细楚腰。
她偏爱这样的颜色，丁香色、青莲色、藤紫色、黛紫色、藕荷色……深浅浓淡的紫色在她身上，总是能穿出别样的美来。
如同这一张美人面，从来不见如何浓妆艳抹，一时是孤苦无依的琴师，一时摇身一变，成了暗藏心机的婕妤。
红泥小炉上温着酒，泛着些微的声响，衬得这殿内愈发空寂，似乎轻声说一句话，都能引来无穷的回音。
李其姝倒也不再掩饰，直接问道：“你都知道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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