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群人，不久之前还在长平侯府闹得不可开交，今日同处一席，虽然也有客套的温言轻笑，但仍是有种分外的诡异。
卫含光容颜憔悴消瘦，比平日里更加寡言少语，阿皎向她投去几分忧虑的目光，她勉强勾起唇角露了个干涩的笑来。
各自都有各自的心事，静下来的时候，只能听见柸杓碰撞的轻轻声响。
太子大病初愈，也在席间，看着比平日里清瘦了些许，但是精神却是不错的。
卫子夫看着他饮了羹汤，爱怜地摸了摸他光洁的前额，“这几日总算是精神好些了。”
卫少儿道：“太子殿下有神明庇佑，自然是福泽绵长的。”
卫子夫唇边携了一丝温柔笑意，“先前他还怨孤不让他去练习骑射，这几日倒是知道疼惜自己的身子了，乖乖地待在广明殿里，也是会体贴孤了。”
卫君孺便赔笑道：“哪里有不心疼子女的母亲，又哪里有不体贴母亲的子女呢。”
卫子夫的笑意如同春雨洗过的桃花，“这话说的是了，父母子女之间岂会成为仇敌呢，一家人之间更是了，齐心协力方能风雨同舟。”她轻轻一叹，“如今孤位居中宫，你们也都是身居高位了，身边的门客从人也都蜂拥而聚，总有些人，为着自己的前程荣华，搬弄口舌是非。亲君子，远小人，知轻重，明得失，勿要忘了昔日初心和血脉情分。”
她这话说得明白，既是说给霍去病与卫少儿，也是说给在场的其余人听。
席间的人默然片刻，才道：“是。”
霍去病的神色如常，但是也能看出，他对卫皇后十分敬重。阿皎浅浅饮了一口酒，心中盘桓着的是李其姝口中的“背后之人”。
聪明如卫皇后，当真不知道李其姝在背后动的手脚么？
心中有心事，自然也是食不知味。
“想什么呢？”
有一双箸在面前一晃而过，是霍去病不避嫌地给阿皎挟了一块羊肉。
阿皎并不是没有察觉到在自己身上盘旋的目光，有惊诧讶异如卫君孺，有司空见惯如卫少儿，也有嫉恨不甘如诸邑公主。
阿皎抬头看了霍去病一眼，与他目光相触。
他眉毛轻轻一挑。
她明白霍去病的意思，他是在以自己的行止，告诉他的家人，他对她有多重视。
他不想任何人轻视于她，包括他的家人。
她也就大大方方地一笑，将羊肉夹起。谁知正欲入口，却觉得这块羊肉腥膻无比，十分冲人，那味道一钻入鼻腔，阿皎便觉得一阵恶心，随即胸口的酸水泛涌而上，没忍住便侧身干呕起来。
她这一呕，霍去病别的也顾不得了，连忙过去拍着她的后背问道：“如何？是饭食不新鲜么？”
阿皎见众人都食羊肉，并无异样，但那羊肉还在面前的碗中散发着浓烈的腥膻气味，便皱了皱鼻子，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净了口，“大约是我胃口不好……”抬头看见众人的目光皆落在自己这一处，知道方才的举动实在是失仪，便起身道：“白驹失仪。”
卫子夫挥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一边的卫君孺突然道：“这个样子，似乎是害喜之症啊……”
这句话不啻于一阵惊雷，震得正殿内鸦雀无声，阿皎与霍去病面面相觑，皆是惊怔。
诸邑公主手边的杯盏落地，打破了这一阵寂静，宫人连忙为她更换杯盏，擦拭她被弄污了的衣袂，而她的目光却直直地看着那个面上有些诧异的女子。
她……她怎么会……
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拳，连骨节都微微作响。
卫君孺见殿内无人说话，觉得尴尬，推了一推边上的卫少儿，“怎么都不说话呢，你当时怀去病的时候，害喜害得最厉害了，可不正是这样，一闻见腥膻的东西就吐。”
卫少儿也是愣住了，一时间不知是惊是喜，只是喃喃道：“我怎么知道啊……”
阿皎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她的月事才过去不过十日，哪有这么快就害喜的？
而且她一直在服用避子汤……怎么会有身孕？
只是霍去病却惊喜地握住阿皎的手，望着卫君孺和卫少儿问道：“果真？”
阿皎感觉他的目光有如实质，热烫地逡巡在自己的身上，握着自己的手似是想用力，却又不敢加力，本来知道不可能，额上却还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本来尴尬的场面倒是因为阿皎的异状而热络起来。
卫子夫眼中飞快地划过了一丝什么，面上却还是微带关切地道：“既然白驹身子不适，先把她扶去偏殿，换身衣裳，再请个侍医来看看。”
边上的妇人们也都点头。
在他们看来，阿皎早就是霍去病的人了，跟着霍去病的日子也不短了，有了身孕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阿皎起身告退。
见她出去了，卫子夫便清了清嗓子，看着满席的人，不疾不徐道：“不论白驹今日诊出来如何，说起来去病的第一个孩子，总不好落个庶出的身份。白驹是个无父无母的，倒也是可怜，不如寻个合适的时候，由孤向陛下请婚。”
此话一出，殿内又是一静。
霍去病起身拱手道：“多谢姨母。”
卫少儿也是愣了一愣，不知为何此次皇后的态度这般积极，看了一眼霍去病，又看了一眼脸上呆愣的阿皎，迟疑道：“皇后殿下有这样的意思，自然是好的。”
卫君孺也笑道：“去病一直不言嫁娶，我还暗自忧心呢，没想到还是眼光独到，娶了个容貌万中无一的。”
殿中渐渐地便有了附和之声，席间重新推杯换盏，笑意融融。
到了偏殿换了衣裳，便有侍医入内请脉，阿皎婉言谢绝，“我自己便是医师，实在是不必劳烦侍医请脉。”
“为何不？”
响起的却是霍去病的声音，阿皎抬头，看见他疾步走来。他见她立在殿中，连忙皱着眉扶她坐下，似乎她的身体极为虚弱，连站立都是一种负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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