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皎看着他那春水横波般的眼睛，眯起眼笑道：“若是君侯能替我寻出这枚玉饰件的来历，我自然是感激不尽。”
“小春花，你这么说……”陈偃的目光不经意地瞟到了雪庐之外，面上本来挂着的笑意渐渐浅淡了下去，“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小春花你也该回去了。”
阿皎见他面上的笑意浅淡下来，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只见仍旧是满目雪色，青松红梅，不见半分人影，便起身道，“今日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若是君侯有何进展，尽可以遣人来医馆告知。”
陈偃依旧是那副懒洋洋依靠着绨几的模样，见她起身，不过是略点了点头。
兰泽和阿皎行礼告别之后便出了雪庐，等出了修成君府门之时，兰泽才悄悄地问阿皎，“娘子，昭平君为人一贯纨绔轻浮，你这样应承了他，若是他日后提出什么令人为难的要求可如何是好？”
阿皎嘴角微微一撇，“十几年前的事情，那时他也不过是几岁小童，果真能寻出那玉饰件的来历么？何况怕什么，有霍去病在呢，他也不敢怎样。”
兰泽噗嗤一笑，“是呀，有君侯在，娘子总是有底气的，只是不知是谁，晨起时还与君侯闹别扭呢。”
阿皎伸手便去拍她，“你又取笑我！”她想到了什么，随即重重一咳，“咳，今日的事情你莫要说与君侯听，他若知道了，又该醋了。”
兰泽狂笑不止，连忙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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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皎和侍女出去之后不久，便有步音款款而来。
有人撩起帘子，未见人面，已闻笑语，“妾身拜见君侯，多日未见，君侯别来无恙。”
陈偃将手中的热酒转了半圈，微微一笑，愈发显得长眉秀目，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多日不见，温姬虽是风尘仆仆，却红光满面，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来人正是温姬。
温姬捧着一个黄铜手炉，行了一礼，“倒是什么都瞒不过君侯的慧眼。妾身去了一趟边塞，寻访一位故人。”
陈偃道：“看温姬这神色，可是得偿所愿？”
“手足分离十余载，如今得以团圆，如何不是得偿所愿。”温姬微微一叹，“只可惜人心易变，离散十余载之后，相逢之时，却已经不复昔日血脉亲情。”
见陈偃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瞟向窗外，她收住口，提步走到窗边，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自青松红梅之中缓缓走入纷纷扬扬一片白雪之中，有说有笑，身量较高的女子拥着狐裘，侧过脸来，容貌昳丽不可言。
温姬低低一笑，“此女仙姿昳丽，的确是不可多得，只是不知君侯是有意于她，还是为了冠军侯？”
陈偃抬起头来看她，突然一嗤，“我若是要对付霍去病，需要利用她一个小小女子么？”他的目光陡然深邃起来，划过温姬不变的温柔笑颜，“那温姬是乐见其成，还是不乐见于此呢？据我所知，温姬到很是关心此女，不仅让她出入高门，助她得到妙手回春的名头，还将尚冠里那处宅子也一并赠与她，由她坐堂行医。这可不像你的行事。”
他一贯风流多情的眼眸中划过隐隐机锋，倒也有几分令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我与这小娘子，的确有几分投缘，可她心性坚毅，满腔孤勇，认定了的事便绝不会回头，我又如何能令她心意转圜。”温姬以袖掩口，眼中却划过一丝讥诮，“卫霍失和，卫氏有意与李氏结下姻亲，将卫青之女卫含光嫁予大行令之子，却不知为何，大行令府上又似乎是生出了毁弃婚约的意思，纳采之后，迟迟未有问名之礼。奇的是，卫大将军竟也不急，由得大行令府上这般耗着，我打听了许久都未曾打听出什么来，只是有人嚼舌根，道是卫大将军有意悔婚，将卫娘子嫁给骠骑将军，以缓和卫霍之间的关系。此时，有一个生育了冠军侯长子的女子横亘于中间，不知卫氏会做何想？”
“你这是以她为棋子？”陈偃百无聊赖地听完她这一席话，“那个孩子又怎么可能是她所生。”
“苦劝之后，既然她仍不愿听从我，那我也自然无法强求了。她立于这样尴尬的境地，左右是要成全我的。”温姬温柔一笑，“若是君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图谋大事，那事成之后，将此女交到君侯手中，亦非难事。”
外间的雪纷纷扬扬，毫无止息的意思。
在这样的寂静中，陈偃将杯中温酒饮尽，然后将酒杯倒扣在桌上，“温姬以为，瞧见一朵花好看，便要将其摘下，握在掌心观赏把玩么？”他勾唇一笑，“我却觉得，由她在枝头开得明艳娇媚，亦是美好，我为她驱逐飞鸟，浇灌甘露，不过是心甘情愿，又何必在乎她会为何人攀折。”
阿皎亦是这般。
她鲜活的笑容，盎然的生意，固然令他感到心中喜悦，愿意为她排忧解难，却并非要一定将她揽入怀中。
喜欢，悦慕，便一定要得到，占有么？
大约是他为人太过懒散，连占有都觉得麻烦。
温姬愣住了，倒是不曾想到这位年轻的君侯竟然这般坦然大度，但是心中却升起了另一种希望。她疾步上前，伏拜在地上，行了大礼，缓声道：“君侯心悦女子的方式，妾并无置喙的余地。只是，君侯是堂邑侯府最后一支血脉，是陈氏的男儿，幼年亦曾得见堂邑侯府满堂华彩，门庭煊赫，如今陈氏枝叶凋零，门客稀疏，君侯看在眼中，难道便不想重振昔日陈氏一门的光辉荣耀？陈氏一门如今落败至此，全因卫氏兴风作浪，君侯看在眼中，难道便不觉得心中愤懑难平？”
她声声字字，说到最后，竟然泣不成声。
陈偃以酒杯轻轻敲击案面，看着温姬拭去眼角的泪水。帕子抚过她眼角，抹不平那细细的纹路，即便是如何精心保养，岁月的痕迹也是难以抹去。
“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温姬兢兢业业，果真不觉得累么？”陈偃微微一叹，“堂邑侯府昔日的光辉，若说败于卫氏之兴起，不如说是败于陈氏之欲壑。重振陈氏的担子，我这个浪荡子怕是更加挑不起。”
他起身，不再看伏拜在地上的温姬，披上裘氅后便大步迈了出去，“还望温姬早日收手，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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