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来临，今岁霍去病倒是不曾去卫青府上贺冬。
崩裂的伤口岂是这么容易愈合的。
未免他人嚼舌，也未防朝中众人到府拜贺，霍去病同时也以身体不适的缘由谢绝了相互贺冬的拜礼。
他先前在漠北之役中得了疫病，这个理由倒也是过得去，只是冬节当日的宫宴却是必去的。
阿皎向来不耐烦应承那些门客官员，乐得清静，只是怕嬗儿无聊，便将医馆里的几个药童接到了府上，让他们自己玩耍。恰好今日雪停，满庭清光，霍去病见府上这么多的孩童，顽心顿起，让许硕在后苑的空地里推了个简易的鞠场出来，带着他们蹴鞠去了。
就连霍光和许孚也一同加入，满场都是嬉笑欢闹的声音，阿皎拥着狐裘，立在场外看着他们争夺那鞠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适时地还提点一句，“雪下大了，小心着凉。”
可是满场大的小的都玩得兴起，并没有人理睬她。
玩得最疯的要数霍去病，他那么大个人了，竟然和小孩子一般，横冲直撞，面对还不到他大腿高的孩童们也毫不相让，一副“我就是比你高大比你厉害你拿我怎样”的令人咬牙切齿的模样。小一他们自然忍不了这位幼稚的君侯，在霍去病带着嬗儿又一次大获全胜之后，凑到阿皎处七嘴八舌地告状。
“他把我直接拎开了！”
“我还栽了个大跟头呢！”
“为……为老不尊！”
“姐姐你看，他这么高，这么大，还来欺负我们！”
在一边观战的阿皎没有参与的热情，但是却不介意给他们出谋划策，她蹲下来，听取了小药童们义愤填膺的告状之后，道：“他欺负你们，你们就不会回报回去？你们抟个雪球砸他呀。”
小药童们当即就地取材，抟了雪球去砸霍去病。
霍去病被好几枚雪球砸中，连忙将嬗儿往自己的大氅里一裹，交给身后的霍光，自己又跑回来，抓起一把雪便捏成雪球，向小药童们砸去，不知砸中了哪一个，只听见一声奶声奶气的“哎呦”，小小的身子便倒进了雪地里。
阿皎在边上笑得前仰后合。
霍光手里抱着嬗儿不便参与这场惊心动魄的雪仗，许孚则是嫌弃地微不可见地退到了一边，大约是觉得和这样一群小童比拼有失风度。因此场上唯有霍去病和孩子们，还有飞来飞去的雪球。
霍去病狼狈地躲闪，小药童们越战越勇，将他砸得一身雪沫。
他却放声大笑起来。
笑意爽朗，如同透过青松的针叶，落在雪地上的明澈日光。
阿皎也笑起来。
嬉闹一阵之后，霍去病要准备更衣入宫赴宴。
他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更衣时对阿皎道：“日后咱们也生这么多的孩子，多生几个，春日里踏青，夏日里蹴鞠，秋日里斗鸡，冬日里雪仗。”
阿皎想了一想那样的场景便觉得头疼，道：“若是生的女儿呢？”
“女儿哪里就不能蹴鞠雪仗了？”霍去病扣上腰间错金银嵌绿松石的带钩，笑道：“若是像她们的阿娘，不知道该多么骁勇善战。”
“要生你自己一个人生去，我才不乐意。”阿皎听出他在取笑她，伸手便自盘里抓了枚干枣砸过去，被他轻松接住喂进了嘴里。
她斟了一杯柏叶酒，小小地抿了一口，看向正在穿戴礼服的霍去病，倒是想起了另外一回事，问道：“我听闻大行令和长平侯府的姻亲之事吹了，可是真的？”
霍去病摊开双手，由从人帮自己整理博冠峨带，语气懒散，“大行令之子我瞧着也是一般，姻亲之事作罢，对含光未必不是好事。”
阿皎搁下酒杯，“说来这姻亲之事的搁置，与你这位好表兄可脱不了干系。那夜之事虽然阖府上下都封了口，但总是有风声散了出去，据说大行令府上便是听见了什么风声，才搁置了问名之礼。我是不太在意名声什么的，但含光一向是温柔内敛的性子，此事对她而言，是否打击过大？”
她自己一贯来随心行事，即便是无名无分地跟着霍去病也不曾觉得尴尬或是低人一等，但于卫含光这样的女子而言，或许真是个不小的打击。
只是近来霍去病和长平侯府交集寥寥，她也未曾去看望过卫含光。
“名节若是真的受损，叫赵破奴负责便是。男未婚，女未嫁，门庭相当，年岁也匹配。”霍去病的语气稀松平常。
阿皎凑过去扯住他的冠带，“呵，你竟也会说这样的话，若换做是你，有人给你安排下这样一桩事，你便也看看门庭相当，年岁匹配，便理所应当地接受了？”
霍去病连忙自她手中拯救出自己的冠带，“我怎么敢。”
阿皎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对于此事，她自然是极不赞同的，“虽则含光倾慕从骠侯，可从骠侯心中……早有牵挂，你这样将含光强自搪塞给他，我只怕是适得其反。”
而卫含光虽然面上看着柔弱，实则坚韧隐忍。那日夜宴之后，她虽然不爱说话，也不大出门，但举止神色并无殊异之处。虽然如今世风开明，但高门之中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也终究是丑闻，卫含光竟然能在平阳长公主的冷眼之下安稳度日，可见其坚韧隐忍。
这样的二人都是极有主意的，若是心意相通，必是一对恩爱眷侣，可若是强凑到一处，未必能得偿所愿。
霍去病笑道：“近来你读了不少儒家经典？”见阿皎仍是一脸的不赞同，他便上前，拥住她道，“你放心，我心中有分寸。”
阿皎挣了挣，没有挣开他，便只好继续窝在他的怀里，听他将话说完，“那日暗卫临时告知，道公孙敬声安排下的人错绑了含光，情急之下，我只能用赵破奴换下光儿，好令这件事不被他们轻而易举地揭过去。”
阿皎默了一瞬，答道：“我知道，若是放光儿过去，他们必定会以一家人云云的劝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朝堂上那么多眼睛盯着卫氏，卫氏哪里能出差错叫人看了去。倒不如放从骠侯去，他好歹有爵位有军功，又是陛下看中的爱将，他们再想遮掩过去，也要看他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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