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柔韧白净的手突然发力，手指如铁骨一般，力道一带便轻松将她的手压在了几案之上。
陈偃颇为轻佻地按了按她的掌心，阿皎愤怒地反手一拍，他的手极快地抽离，阿皎的手便重重地拍在了几案上，发出极响的一声。
“哟，好大的火气。”陈偃悠哉悠哉地起身，“愿赌服输，小春花，请吧。”
兰泽有些担心地去扶她，“娘子……”
阿皎收回手，自己倒是小看了他，轻敌之下，难免输了，她也不是扭捏作态的性子，挥了挥手，示意兰泽不必担心，起身道，“走吧，愿赌服输。”
陈偃眯着眼睛笑起来，吩咐道：“三宝，还不去准备。”
三宝的手脚十分麻利，只等了片刻，便遣了从人来，道请君侯和娘子移步雪庐赏雪。
二人各自披起狐裘氅衣，捧着手炉，沿着廊道一路行至雪庐。
雪庐位于后苑假山之上。假山石重岩叠嶂，奇巧险丽，自雪庐中望出去，纷纷扬扬的新雪之中，是结着薄冰的广阔水面，水边青松红梅，经雪之后，青松冷翠，红梅吐艳。本以为望出去是一片苍茫白雪，谁知却是鲜艳无比的风景。
阿皎的手轻轻敲在铜鎏金的夔纹手炉上，有些好奇地问道：“君侯与修成君竟然如此亲近。”
她的府上，他不仅随意走动，还能随意布置，甚至还能随意招待客人。
“奇怪么？”昭平君唇角勾起来，露出一个好看的笑，但是眼里却像是积了雪，“昔日我父母还在之时，便常来常往，如今么，她无子女，我无父母，同病相怜罢了。”
陈偃将手炉往边上一搁，“自然，也是因为我不见外的缘故。”
他虽然故作轻松，阿皎的心里却还是微微刺痛了一下，看向陈偃，他的氅衣之下露出一角柔白色的纩袍。是了，他仍未出母孝。
她垂下目光，看着手中捧着的手炉道：“生死之事，还望君侯看得开些。”
“有时身走在闹市之中，心中却空空如也，身畔行经千万人，却无人牵挂于你。”他微微一笑，“我从前沉醉于寻欢作乐，只是如今却觉得醇酒美人，丝竹管弦都失了兴味。”
他偏头看向阿皎。
阿皎本不欲做声，见他看自己，才懒懒接道：“那君侯失了兴味，便当寻些新的趣事去做，既能打发时光，又能削减哀思。”
陈偃靠着绨几，似笑非笑地看着阿皎道：“我倒是觉得，小春花最令我有兴趣。”
阿皎反手抓住，将他伸过来搭她肩的手狠狠一拧。
“诶呦呦！疼！”
陈偃疼得龇牙咧嘴。
阿皎淡淡一笑，松了手，“君侯还是不要动手动脚的好。”
陈偃悻悻地收回手来，并不尴尬地一笑，继续道：“我第一眼看到你，便知道你不属于这座城池，你的眼睛这般干净，像是一望无际的碧蓝的天。只是可惜，竟然让霍去病早一步遇上了你。他到底是做了什么令你对他倾心，是因为元狩二年冬的那一场拒婚？那我也可以做到。”
他的眉间有些微的不解。
阿皎瞥了他一眼，“君侯对我不过是片刻的兴味，何必这般深究？他做什么都好，只因他是霍去病罢了。”
她起身，行了个礼，“此处雪景虽好，终究寒冷，我便不陪君侯在此处吹风了。不过君侯倒是可以好好吹吹风，将头脑吹得清醒一些，莫忘了自己尚未出母孝，怎么便思虑起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来。”
“嗐，是我不好，怎么没忍住便说起儿女情长的事情来了。”陈偃懒懒地笑，话锋一转，“倒是忘了问，你专程下了拜帖来拜访只有一面之缘的修成君，究竟是为何？”
阿皎脚步一顿，“说与君侯听了又如何？”
“便是我不知晓，也能告知修成君，省得小春花你白跑一趟。”陈偃微微挑了挑秀长的眉，“如何？怕我暗中使坏？你大可放心，我一向来都是明里使坏的。”
阿皎觉得有理。
陈偃此人，虽然纨绔不正经，但是倒也算是光明磊落，不似面上那般轻浮。
她又转回身子，在雪庐中坐下，吩咐道：“兰泽。”
兰泽会意，捧出一个小小的锦囊来，递给陈偃。
陈偃接过来，倒出里面的物件，是一枚玉饰件。
他借着光端详了一会儿，“玉倒是好玉，雕工虽显生涩，却也是好雕工。这是何物？”
“我自幼生在陇西，不知父母，收养我的义父告诉我，我随身有这一枚玉饰件，想来是我生身父母所留。”阿皎说五分，留五分，“自我来了长安之后，有不少人说过我生得像故去的王太后，我看这玉饰件之成色，并非寻常人家所有，上面又镌刻有‘金’一字，我便想着，我的身世，或许与修成君有关。”
陈偃细细摩挲了一下那个“金”字，眼中隐隐划过一丝疑惑之色，“此物……倒是有几分眼熟……”
阿皎心中一紧，连忙问道：“果真？”
陈偃将那玉饰件放进了锦囊之中，“这个么……不曾。”
阿皎便白了他一眼，劈手躲过了锦囊。
陈偃放声大笑起来，“莫生气，莫生气，此物我固然不熟，可上面的字迹却瞧着有几分眼熟，等我回去翻翻先前看过的书册典籍，或许会有所获。”他以手轻轻扣了扣几案，“非是我浇你冷水，修成君虽然姓金名俗，但其子女皆是从夫姓的，这玉饰件上的‘金’，未必是修成君之‘金’。何况算起来你的年纪，说是其女，年纪过小，说是孙辈，年纪又太大了些。”
阿皎收好锦囊，“我本也是随意想想罢了。”
虽如此说，心中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划过一丝遗憾。
极浅极淡，似是划过花叶的一丝风，却被陈偃捕捉到了。
他微微一沉吟，随即扬眉道：“你曾经助过我，此次我便也帮你一次。”
听得此言，阿皎又抬眉瞧他，“果真？”
“自然是……”看见阿皎咯啦作响的手指，陈偃好整以暇地一笑，“自然是真的，只是此事一旦成了，小春花你如何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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