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跌落在树上，飞速下落的势头减缓了下来，背后重重一击，然而比起背上的疼痛来说，击中了她的心的是巨大的欣喜。只是下一刻，树枝断裂的声音像是惊雷一般响在她的耳侧。
临近死，才会知道她有多么向往生。
细脆的树枝不能承受她的重量，她又一次跌落下去。叶片锋利，树枝粗粝，在她的手臂上割出无数伤口。阿皎咬牙，在落下树枝的那一刻，抽出自己的腰带勾住了树枝——
嘶啦——
腰带断做了两截。
她带着无尽的惊慌和恐惧，落了下去。
痛彻肺腑。
那段记忆，只要想起来，身体还会不自觉地发颤，那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恐惧和疼痛，密密麻麻地裹住了她。
那棵树减缓了她下落的势头，否则她应当是头破血流，香消玉殒。
她的运气，不能说是不好。
她还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阿皎回到床上，只觉得头疼，明明自己各处都痊愈得极好，却常常会在回忆时觉得头疼胆颤。
大约是心病还需心药医。
她又沉沉睡去。
醒来时，日已西斜，本来闷热的屋内透着凉意，阿皎透过幔帐看见兰泽，问道：“兰泽，屋内怎么这般凉快。”
兰泽道：“温姬听闻娘子怯热，特地命婢子去冰室取了冰来，娘子饿么，婢子捣碎了冰给你做冰莲子羹吃好不好？”
“好啊。”阿皎道，“多加糖。”
她赤着足走下榻来，去看那个盛着冰的冰鉴，温姬对她还真是无微不至。说起来自己也不过是救了温姬一命，将她的救命之恩还了而已。
那日温姬病重，阿皎突然想到，自己的体内有蛊，血能解百毒，也是颇有滋补之效的，拿来做药引，再合适不过。便自己挥刀放了小半碗血，命煮药的小童加了进去。
两剂药下去，果然便有了起效。
温姬尝药时尝到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又见她来探脉时腕间包了纱布，登时便想起割肉做药引的典故来。阿皎也不知道为何，提到人肉药引，温姬不仅不觉得恶心，反而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自此后，便待她十分好。
好得她都有些不习惯。
次日一早，她同兰泽一道出了门。
温姬知道后，命人备了牛车，除了车夫之外，又配了一个侍从给她。
阿皎好笑道：“我不过是去集市随意逛逛，温姬也这么不放心，是怕我跑了么？”
云姑递上来一顶幂篱，道：“娘子容色出众，温姬也是为了娘子着想。”
“知道了！”阿皎缩进车厢里。
云姑不悦地将幂篱递给了兰泽，嘱咐道：“看顾好娘子。”
兰泽连忙接过了幂篱，上了牛车。
中山国是汉景帝刘启之子刘胜的封地，如今的中山王是刘胜之子刘昌。这里南连邯郸，北接涿蓟，民风淳厚，吏治清明，城中更是繁华热闹，街衢通达，商贾满路。
到了市口，阿皎和兰泽下了牛车，兰泽问道：“娘子想看什么？”
“想看看医馆。”阿皎说着，便向市口的一家医馆走去。
她如今虽然身在乐馆，不必忧心食宿，但是每次云姑看她脸的时候她都有一种自己会被云姑称斤卖了的预感。秦楼楚馆，自然不是久留之处。
她打算看看大汉的医馆都是怎么开的，有人的地方便需要医师，凭借她的医术，安身立命并不难。
她带着兰泽一连逛了好几间医馆，重新置办了一个药箱，又进了几间药铺，买了一些常见的药草，中途还记得买了一包糖炒栗子赌一赌兰泽的嘴。
兰泽还瞪她，“娘子，你要拣选药材就好好地拣选，不要来摸我的栗子吃。”
阿皎：“……”
兰泽也看出了阿皎的意图，道：“娘子，你虽然一手好医术，但是医师都是要入民宅问诊的，你生得这般好看，若是有人心存歹意，把你诓进家里去怎么办？”
阿皎想了想那场景，登时便觉得有理，“你说得我汗毛倒竖，啧啧，这倒是个问题。”
二人走了两步，又到了一间医馆门口，还未走进去，便有一个少年被推攘了出来，医馆主人狠狠一推，将那少年推倒在地上，口中道：“去去去，没钱来请什么医，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那个少年恳求道：“我阿姐生病了，病得很重，求求你了，就请医师看一眼就好了，求求你了！”
“这里是医馆，医师明码标价，药草也明码标价的地方，又不是施舍乞丐的地方，没钱？没钱回去等死呗。”医馆里那个留着八字须的男子轻蔑地啐了一口唾沫。
“你……”少年气得胸口一起一伏，但是想到病榻上的阿姐，终究还是忍着羞耻膝行上前，“我……”
话还未出口，突然有一只手拦住了他。
五指纤纤，莹白如玉，只是广袖之中露出来的手腕上，隐隐可见一道狰狞疤痕。
他下意识地抬头，面前的女子一身湖绿色的夏衣，那清浅的湖绿色像是温柔的水波，溢满了他的眼帘，她立在他面前，对那医馆的主人，道：“医者仁心，主人莫要只认钱币，不认人。”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松间潺潺溪水。
他屏住了呼吸。
风吹开一线幂篱上垂下的轻纱，其间露出来的容颜皎皎如明月，他听见这娘子转过身来问道：“你阿姐怎么了？”
边上的兰泽看见少年瞪大了眼却不说话，不客气道：“喂，我家娘子问你话呢，你傻愣着做什么，瞧傻了不成？”
少年登时涨红了脸，“笑……笑话，我阿姐比她还好看呢！”
阿皎又问，“你家住哪里？带我去瞧瞧。”
兰泽吓了一跳，拉住她的衣袖道：“娘子……”
“只是去瞧瞧，又没有什么妨碍。”阿皎拍了拍她的手，又问那个少年道，“小郎君，劳烦你带路，我帮你阿姐瞧病。”
“你……你行么？”少年瞧她衣饰，虽然他不认得这是什么锦绣绸缎，但是也知道这面料华贵，不知道是哪家来的贵女，怎么会从事医工这样的贱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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