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皎突然觉得画上的女子有些眼熟，再细细一看，画上女子多穿朱色深衣，梳锥髻，鬓边多佩戴步摇，灵秀慧黠。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是这少庄主偏好女子这样妆扮，还是说……在凭借这样的妆扮，怀念某一个女子呢？
阿皎缓缓走来，迎面是一张落地屏风，屏上蒙着白纱，并无刺绣和绘画，她刚刚走近，便听得一个带着醉意的声音，道：“站住。”
阿皎停住脚步，立在那扇白纱屏风之前，映出一副窈窕而婀娜的影子来。
屏风后静了一瞬，阿皎听见有人站起身来，似是身形不稳，走来的时候还碰倒了什么东西，叮铃哐啷一阵乱响。
阿皎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撤了半步，那人却连忙喝道：“不许动！”
他慢慢地走近，屏风逐渐映出他的影子来，在离屏风三四步之处，他停下了脚步，伸手去触摸映在白纱上的女子身影，似是痴了一般，道：“像，真像……”
阿皎下意识地开口问道：“像谁？”
二人隔着一扇屏风，阿皎看见那人本来描摹着她脸侧的手似是断了线的傀儡偶般跌落下去。
良久，听见他声音平静地道：“过来。”
阿皎摸了摸自己的脸，转过屏风去。内室之中，长窗半开，夜风吹进来，褰卷起来的帷幔垂下的玉组绶随之摇晃，锦幄之中的长榻之上，斜躺着一个醉意醺醺的年轻男子，脚边还搁着七倒八歪的几个酒盅，有一个还咕噜噜地滚到了屋子中间，大约便是刚刚他起身时过于心急而碰倒的。
阿皎自纱屏一侧转身出来时，看见他一时睁大了眼睛，但是在她抬起眸来时，眼中的那簇小小的火苗似乎顿时熄灭了。
他又举起酒盅，意兴阑珊地饮了一口，“侧影甚像，正脸却叫人失望。你便是长生宗送来的人么？你叫什么？”
“阿皎。”见内室之中设有坐枰，阿皎便跪坐其上，“月出皎兮的皎。”
“月出皎兮。”少庄主勾了勾唇角，勾起一个意兴阑珊的笑，“你是我第十九位妻子。”
“十九位？”阿皎问，“这有什么意义么？”
“没什么意义，不过是离我真正的妻子回来，又近了一步而已。”少庄主瞥了一眼阿皎的侧脸，目光有一瞬的痴恋，阿皎只觉得他在透过自己的目光看向另一个人。
那人喜欢穿朱色深衣，梳锥髻，带着青绿琤瑽的琅玕步摇，眉间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阿皎了然道：“是画上的女子么？”
少庄主问道：“你不害怕么？”
阿皎抚过自己的衣袂，“怕什么？”
“你不知道从前的新妇都去哪里了么？”少庄主的眼里这才出现了一丝兴味。
“死了呗。”阿皎道，“我听闻少庄主每娶一位新妇，新妇便会于新婚三日内暴毙身亡。”
“那你还不怕？”
“怕什么，这不是还未曾举行婚礼么？就算是举行了婚礼，也尚有三日好活。”阿皎看着年轻的少庄主，少庄主生着一张平淡的脸，面色苍白，眼下青黑，并非是康健之相。
“不过既然少庄主既然已有心仪之人，又何必娶这样多的妻妾？”
“心仪之人？妻妾？”少庄主重复了一遍，好笑道，“心仪之人是不假，心仪之人，我心中，唯有柳姬一人罢了。”
阿皎转头看他。
少庄主握着手中的酒盅，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你的侧影与柳姬实在是相像，令我都有些恍惚，还以为是楚离异法奏效，已经将柳姬的魂魄召回来了。魂兮魂兮，为何姗姗而来迟……”
他走出锦幄，走到阿皎面前，似是在细细端量，“你比柳姬更美，称之为国色亦不为过。来，你起身随我来。”
阿皎不解，但还是起身随他而去。
他在前面一步三晃，迈入寝居，寝居之中一片冰冷，只幽幽燃着几缕烛火。阿皎一路上撞到了好几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而前面摇摇晃晃的少庄主却好似十分熟悉这样的黑暗，听见阿皎在身后一声小小的痛呼，轻轻一笑道：“是不是撞到了？你若是像我一般，在这黑暗里活了数年，便不会跌跌碰碰了。”
阿皎握紧了手中的玉笄，心中咚咚乱跳。前面是一张长榻，少庄主点亮了榻边的烛火，亲自挽起了床前帷帐，以帐钩钩起，“来，见见我的柳姬。”
长榻上躺着一个女子，和阿皎一样，身着朱色深衣，梳着锥髻，鬓边步摇垂下，容颜如雪，眉心一点红痣，倍添灵秀。她安安静静地睡着，安静地仿佛……死去了一般。
与画上的人一模一样。
少庄主爱怜地去握住她交握在身前的双手，又抚过她霜雪般的脸侧，带着轻柔的爱怜之意，问她，“我的柳姬，是不是很美？”
他的声音听在阿皎耳中，只觉得森森，背后汗毛竖起。
“我的柳姬，虽非国色，却是我心中，天下至美之人。”他的声音轻轻的，宜言饮酒，与子偕老，只可惜天妒我二人，叫柳姬患上这样的怪病……”
那一阵最初的诡异感过去之后，阿皎稍稍放松下来，去看躺在榻上的柳姬，柳姬的胸口微微起伏，面色虽然雪白，但也并非是以药物避腐的尸身该有的模样，心底骇然道，莫非这柳姬还活着？
看柳姬这般症状，似是离魂之症，得了离魂之症的人，虽然有呼吸心跳，但是人却长眠不醒，无知无觉。
她问道：“柳姬得了什么病？”
“柳姬得的不是病，是遭人所害，被人窃了魂魄。”
阿皎看见少庄主愣愣的，爱管闲事的毛病又冒了出来，未加思索便道：“我颇通医道，可否让我为柳姬看诊？”
“看诊？以我小细流庄的财力，什么神医请不到？什么医药求不到？可是延医请药，也救不得我的柳姬！”他突然暴躁起来，踢翻了搁在地上的酒盅，“我请了百余位医师，也杀了百余位医师，一个个都说治不了，不能治，皆是欺世盗名之辈！既然救不了我的柳姬，便活该他们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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