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入梦》第四件成品完成那日，离展品寄送截止只剩三天。
清晨，苏晚站在工作台前。四件作品在晨光中铺开——上衣、长裙、外套、披肩，每一件都泛着丝线特有的温润光泽。
张婶展开披肩。深青真丝上，银灰与淡紫丝线绣出云雾山巅。云山交界处用了唐老建议的“虚实过渡”针法：远看朦胧一体，近看能辨每针走向。
“成了。”张婶声音发颤。
小玲从车间跑来，手里拿着绣绷：“苏晚姐，看这个！”
是改良后的裙摆水纹。腰线处加入极细银线，模拟阳光洒水面的碎光。绣片随光线转动时，水纹仿佛真的在流动。
苏晚接过绣片，对光慢慢转动。光斑游移间，水的质感从平静到微澜再到波光粼粼——全在这方寸之中。
“就是这个效果。”她长舒口气。
三周封闭制作，十二人轮班赶工。每个人都瘦了，眼里有血丝。但此刻，看四件作品完整摆在一起，所有疲惫都值了。
“该试穿了。”王姨拿衣架进来。
苏晚选张婶做模特。更衣帘拉开时，所有人屏住呼吸。
青绿上衣贴合肩线，远山从右肩蔓延左胸，针脚疏密变化营造山势起伏。长裙水纹从腰际倾泻而下，脚踝处微收，像一泓深潭。披肩云雾垂在背后，随动作轻飘。
张婶转身，裙摆划出流畅弧度。房间安静得能听见针落地。
“像……”小玲张嘴，“像把山水画穿身上了。”
但不是静态的画。是人走进画中，让画活了。
苏晚绕张婶走一圈，观察各角度。特别注意关键部位——腋下活动量够不够，腰线位置是否舒适，下摆长度是否方便行走。
“抬手试试。”
张婶抬臂。肩部刺绣随动作自然伸展，无紧绷感。
“走几步。”
她在有限空间走个来回。裙摆摆动幅度刚好，既飘逸又不拖沓。
“好。”苏晚点头，“版型没问题。刺绣效果也达预期。”
所有人同时松口气，不约而同鼓掌。掌声在小隔间回荡，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先别急着庆祝。”苏晚抬手示意安静，“还有最后一步——检查标记。”
每件作品左侧内衬，第三针和第七针用了特殊捻线法。苏晚一件件翻开检查，确认无误。
“拍照存档。”她对陈瑶说，“各角度都要，尤其是细节特写。”
闪光灯在房间不断亮起。苏晚站一旁，看镜头下的作品，忽然想起母亲花样本最后一页那句话：“绣品如人，须有骨有肉，更要有魂。”
眼前这四件，应该算有魂了。
下午，包装开始。
无酸纸、防潮剂、定制衣架、带logo衣袋……每环节按唐老建议做到极致。苏晚设计了一张卡片，用中英文简介《山河入梦》设计理念和工艺特点，放每件作品衣袋里。
“这样够吗？”陈瑶问，“唐老师说要有故事。”
“故事在作品里。”苏晚看正在封箱的衣盒，“真正懂的人，能看懂针线里的故事。我们要做的，是把看懂的门槛降低些。”
最后一箱封好时，天色已暗。物流公司的车等在厂门口，明早发往上海。
苏晚亲自把四箱货搬上车，看司机贴好封条。封条是特制的，一旦撕开会留痕迹。这是陆衍托人弄的，银行押运级别。
“保价了吗？”她问司机。
“保了，按您说的金额。”司机递单据。
苏晚签字时手很稳。这三周，她经历了原料被调包、设计被窥探、时间紧迫到几乎不可能……但最终还是做到了。
车开走后，她转身回厂。车间里，《四季》系列还在有条不紊制作。那是给外人看的“幌子”，但也做得认真——春桃粉，夏荷绿，秋菊金，冬梅红，每件都是标准传统刺绣精品。
“那边不寄吗？”小玲指《四季》半成品。
“寄。”苏晚说，“按原计划，后天寄出。和《山河入梦》走不同物流，寄到不同收货人。”
这是她和陆衍商量的策略。《四季》会先到展馆，在众目睽睽下开箱布展。《山河入梦》会在最后时刻，由陆衍亲自从上海仓库提货送进展馆。
双重保险。
晚八点，所有人被召集到会议室。桌上摆简单饭菜——算庆功，也感谢。
苏晚站起，端水杯：“这三周，辛苦大家了。我知道很多人没回家，有人孩子生病了只能打电话问，有人家里有事也走不开……这些，我都记着。”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涩：“《山河入梦》能完成，靠的不是我一人，是靠每人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靠张婶把山绣出骨，靠小玲把水绣出魂，靠王姨把后勤扛下来，靠陈瑶把内外协调好……”
“也靠你。”王姨打断，“要不是你撑着，我们早乱了。”
大家都笑起来，笑声里有疲惫，也有骄傲。
“博览会只是一个开始。”苏晚继续，“但这一步，我们必须走好。走好了，我们的刺绣就能让更多人看见，我们的品牌就能真正站起来。”
她举杯：“以水代酒，敬大家，也敬我们自己。”
杯子碰在一起，声音清脆。
饭后，苏晚一人回办公室。保险柜里锁着最初草图本和母亲那套老工具的照片。她拿出，摊在桌上。
草图本第一页，写着《山河入梦》初始构思日期。那时她还不知会有这么多波折，不知会有人暗中作梗，不知要经历这么多不眠夜。
但现在回头看，每一步都值得。
窗外夜色深沉，工厂灯还亮几盏。远处传来火车经过的轰鸣声——可能是某趟开往上海的列车。
三天后，她也会坐上那趟列车，带着她的作品，走向更大的舞台。
苏晚合上草图本，轻抚封面上母亲手写的“花样本”三字。
“妈，”她轻声说，“我要去上海了。”
声音在空荡办公室里消散，但心里某个地方，仿佛得到了回应。
星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桌面上。那些细碎光点，像是无数根等待被绣进锦绣的银线。
而真正的山河，已准备就绪，即将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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