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
扬州城飘着细密的雨丝，不是雪，是江南特有的冬雨，沾衣欲湿，落在青石板路上，泛起一层油亮的光。运河码头比平日更忙碌，漕船、客船、货船挤挤挨挨，船工喊着号子装卸年货，空气里混杂着水汽、鱼腥和远处飘来的蒸糕香气。
沈青瓷的船在码头最外侧靠岸。船是普通的客货两用船，船身刷着桐油，挂着“周记药材”的布幡。她扮作北方来的药材商妇，周文清是账房先生，陈锋等护卫扮作伙计。
“夫人，到了。”周文清撑着油纸伞，扶她下船。
沈青瓷踏上码头湿滑的石阶，帷帽下的目光扫过四周。码头上人来人往，挑夫、船工、商贩、旅客，还有三三两两的税吏，挎着刀来回巡视。一切看似寻常，但她注意到，几个税吏的目光总往挂着“药”字旗的船上瞟。
“先找客栈落脚。”她低声说。
陈锋早已打探好，在码头附近找了家干净的客栈，叫“悦来居”。客栈不大，但胜在位置好——二楼临街的窗户，正对着运河码头，进出船只一览无余。
安顿好后，周文清以采购药材为名，去了趟扬州最大的药市“杏林街”。陈锋则带人暗中查访，看最近有没有生面孔在打听北方来的药材商。
沈青瓷独自留在客房。她推开窗，细密的雨丝飘进来，带着江南特有的湿润气息。远处，运河如一条青灰色的绸带，蜿蜒穿过城市。画舫穿梭，丝竹声隐隐约约，间或夹杂着几声软糯的吴侬软语。
好一个温柔富贵乡。
可这温柔底下，藏着吃人的毒。
她关上窗，从行李中取出那瓶“回魂散”，又取出严正离京前给她的密信。信上只有三个地址，都是严正在江南的暗桩——一处绸缎庄，一处茶楼，还有一处……竟是扬州府衙的某个书吏家中。
严正做事向来稳妥，这三个暗桩埋了至少五年，若非万不得已，不会启用。
“夫人，”门外传来陈锋的声音，“有客来访。”
沈青瓷收好东西：“谁？”
“自称‘绸缎庄老赵’，说是北方故人介绍，来谈生意。”
老赵，正是严正信中第一个暗桩。
“请他进来。”
老赵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穿着半旧的绸缎夹袄，手里提着两匹锦缎，一进门就笑呵呵道：“夫人从北边来？小号新到了几匹苏锦，最衬夫人这样气质的。”
沈青瓷让陈锋关上门，才摘下帷帽：“赵掌柜，严大人让我来找你。”
老赵笑容一敛，放下锦缎，深深一揖：“小人赵四，见过公主。严大人半月前飞鸽传书，说公主若到扬州，务必全力相助。”
“严大人现在何处？”
“还在江宁。但三日前传信说，已查到些眉目，不日会来扬州与公主汇合。”赵四压低声音，“公主，扬州这阵子……不太平。”
“怎么说？”
“腊月以来，扬州城里已有五户富商染上‘神仙香’瘾。开始只是闻香，后来要吞服香粉，现在……已经有人开始往烟枪里掺了。”赵四脸色凝重，“最麻烦的是，这五户里，有两户是盐商，一户是漕运把头，还有一户……是扬州知府的小舅子。”
沈青瓷心下一沉。盐商、漕运、知府——曹家这是要把控扬州的经济命脉和官场。
“可有查到货源？”
“查不到。”赵四摇头，“‘神仙香’只在几个固定的‘香阁’出售，但那些香阁背后是谁，没人知道。买香的人也都讳莫如深，问急了就说‘从神仙那儿求来的’。”
“香阁在哪？”
“城南‘逍遥楼’，城东‘醉仙居’，还有……”赵四顿了顿，“运河码头往西二里，有个叫‘画舫斋’的画舫，专在夜里开。”
画舫。沈青瓷想起刚才在窗边看到的那些灯火辉煌的游船。
“赵掌柜，帮我办两件事。”她沉吟道，“第一，查清楚那五户染瘾的人家，最近与什么人来往密切。第二，想办法弄一点‘神仙香’的样品，我要验看。”
赵四有些为难：“公主，那东西贵得很，一指甲盖大小就要十两银子，而且……”
“钱不是问题。”沈青瓷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这一百两，你先用着。若不够，再找我。”
赵四接过银票，咬了咬牙：“小人尽力。不过公主，您在此地，务必小心。曹家在扬州的眼线……很多。”
送走赵四，沈青瓷重新推开窗。雨还在下，码头上却更热闹了——几艘装饰华丽的大船正缓缓靠岸，船上下来的人锦衣华服，仆从前呼后拥，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那是盐商的船。”周文清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她身后低声道，“下官在药市打听到，扬州近来最大的事，就是盐商总会要在除夕夜宴请江南各路商贾，据说……曹家也有人来。”
曹家。
沈青瓷眼睛微眯：“宴会在哪？”
“瘦西湖边的‘春熙园’。”周文清顿了顿，“下官还打听到一件事——医药司在江南的药材采购，最近两个月，屡屡受阻。不是药材‘恰好’断货，就是价格突然飞涨。有几家原本答应供货的药商，都临时变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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