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定淮门外,镇海军府。
林晟端坐厅外的木台阶上,望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晚霞把天空染成一片金红,远处钟山的轮廓模糊如墨,风中夹杂着江水和桂花香,像是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夜宴”添了一层不安的味道。
他身边放着一只旧瓷瓶,那是他从广州带来的,从米巷的旧铺子一路拎到这里,路上摔破了瓶口,但他仍旧随身带着。或许只是念旧,或许是在提醒自己——他并不是生来就属于这个风高浪急的世界。
“你还在想郭将军那封书信的事?”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是那位抱琴道士。
林晟点头,又摇头:“我总觉得,今晚的宴会不是一场普通的宴请。”
道士缓缓坐在他旁边,把手中的古琴横放膝上,轻轻一拨琴弦:“你是怕他不收信?”
“不。”林晟抬头望着暮色,“我怕他收了信,却决定不照密诏行事。”
“哦?”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敌人不强,而是你不确定你的盟友会不会出手。”
琴声微顿,道士叹了口气:“你太早明白这个道理,注定过不上太平日子了。”
院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沉思。是郭铭的副将宋煦,身披青甲,腰间佩剑,神情冷肃。
“林公子,请更衣随我前往主厅,郭将军设宴款待南洋来使,诸多大人都已入座。”
林晟站起身,整了整衣襟,深吸口气,跟着宋煦穿过重重庭院,来到那间高挂龙纹灯笼的主厅。
厅内香气缭绕,灯火通明,朱红漆柱上悬着缎带,座中宾客衣着华贵、目光锐利。林晟一眼便认出几位——有的是大理寺的御使,有的是掌管南京水师粮道的库官,甚至还有内厂出身、惯以冷眼闻风的太监监使。
但他最关注的,仍是正座之上,那位穿着银鳞甲,眉目沉稳的男子——郭铭。
与林晟初见时的粗布将领形象不同,如今的郭铭周身沉着一种上位者的威压,仿佛一开口,便能令风停浪止。
“诸位,”郭铭举杯,开场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住了全场的喧哗,“今夜设宴,不只是为南洋诸位来使洗尘,更是为我大明水师接下来的重整出航立下头声。”
他语气顿了顿,看向角落的林晟:“林晟公子,作为广州来使,也曾涉南洋风浪数载,此番带来密信,想必也与接下来的布置有关,不妨于席后,与本将细说。”
宾客微微哗然,不少人开始端详林晟,眼中多了几分好奇。
林晟心中微惊,没想到郭铭竟会在宴上直接点他之名。他知道这既是一种认可,也是考验。
酒过三巡,乐声渐起。
但林晟没喝几口,始终留意厅内各人言行。他发现,有一位中年文官虽然频频与郭铭举杯寒暄,却始终眼神闪躲,每次喝酒时都偷偷往袖中吐酒。另一位武官看似大笑不止,但腿下佩刀始终未卸,手掌常在刀柄上摩挲,眼角余光时刻警觉周围动静。
宴会,是试探的战场,不动刀剑,却暗藏锋芒。
夜色更深时,一名小校快步入厅,低声在郭铭耳边说了几句。
郭铭眉头一动,起身道:“诸位,军中有急事来报,暂请入席小酌,我片刻即归。”
众人起身拱手称“将军请便”,但每人眼中神色各异。
林晟悄悄跟着起身,目送郭铭离席,他忽然意识到,或许——那封密诏要起作用了。
可这作用,是助力,还是引火,没人知道。
此刻,他只知道自己,已经走进了真正的风暴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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