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射药剂的第二天清晨,我是被喉咙里的灼痛感憋醒的。
窗外的雨还没下,天是灰蒙蒙的铅色,老城区的鸽子在楼檐上扑腾,翅膀拍打声却像隔了层厚厚的棉花,模糊得诡异。我挣扎着坐起来,脑袋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沉得抬不起来,浑身的骨头缝都在疼,每动一下都带着细密的寒颤。摸了摸额头,烫得惊人,指尖刚碰到皮肤就被烫得缩了回来。
“妈的,赶巧了。”我骂了句脏话,翻出抽屉里那盒过期半年的感冒药。药片受潮发黏,粘在铝箔板上抠不下来,我对着台灯哈了口气,用指甲硬生生刮下来两片,就着床头半瓶隔夜的矿泉水咽了下去。水是凉的,滑过喉咙时,却被体内的燥热烘得泛起一股怪味。
倒回床上时,意识已经开始发飘。迷迷糊糊间,我好像又回到了研究院的注射室,天花板上的灯牌变成了深绿色,散发着腥臭的光。穿白大褂的研究员背对着我,手里的针头变得像蛇一样扭曲,针尖滴着淡绿色的液体,落在地上“滋滋”冒烟。“五千块,”他突然转过身,脸是模糊的,只有嘴部裂到耳根,“这是赌命的钱啊……”
我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贴在背上凉得刺骨。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雨滴砸在玻璃上,发出“嗒嗒”的声响,节奏均匀得像有人在敲门。我侧耳听了听,隔壁传来王大妈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中间还夹杂着几句含混的低语,不是她平时跟孙子打电话的亲昵语气,倒像是在跟什么东西对话。
我裹紧被子缩成一团,退烧药的副作用让我昏昏欲睡,可那咳嗽声和低语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间,我感觉床底下有东西在动,是细碎的“沙沙”声,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爬。我吓得僵住身体,不敢低头,只敢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床底——昏暗中,好像有一对浑浊的眼睛在闪着光,正死死盯着我。
“滚开!”我抓起枕边的手机砸了过去,手机撞在床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那“沙沙”声突然停了。紧接着,楼下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不是平时橘猫的温顺叫声,是充满痛苦和暴戾的嘶吼,戛然而止的瞬间,我仿佛听到了骨头断裂的脆响。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再次醒来时,窗外的雨已经下得密不透风,玻璃上的水痕像瀑布一样往下淌。我摸了摸额头,烧退了,喉咙的灼痛感也消失了,只是浑身还有点酸软。我撑着胳膊坐起来,意外地发现自己没费多少力气——换在以前,发这么一场高烧后,我得瘫在床上缓半天才能起身。
我下床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气。楼下的橘猫不见了,平时它晒太阳的台阶上,只留下一滩暗红色的污渍,被雨水冲得半淡,边缘还沾着几根脱落的橘色猫毛。隔壁王大妈家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渗出一点淡绿色的液体,和电梯门上的粘液一模一样。
我皱了皱眉,转身想去倒杯水,脚踢到了床底的收纳箱。那箱子是我搬进来时用来装书的,塞满了厚重的专业教材,以前我得两只手抱着才能挪动,此刻被我一脚踢得滑出去半米远,里面的书哗啦啦掉出来,我却没觉得脚疼。
“奇了怪了。”我蹲下去捡书,手指碰到一本《数据结构》时,突然发现书封面上的字迹变得异常清晰——连印刷时的微小墨点都看得一清二楚。我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那些密密麻麻的代码和公式像活了一样,以前要琢磨半天才能弄懂的逻辑,此刻在脑子里一目了然,清晰得像早就刻在里面似的。
我随手拿起一本厚重的词典,单手就举了起来,胳膊上没有丝毫酸胀感。要知道,这本词典我以前得两只手捧着才敢走路,生怕砸到脚。我试着往墙上扔了个纸团,手指的控制力比以前好了太多,纸团精准地砸在墙上的钉子上,弹落在地。
这时,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研究院发来的短信:“林默先生,您的抗体注射后随访显示正常,如有不适请及时联系。”发送时间是昨天中午,可我昨天烧得昏昏沉沉,根本没听到手机响。我盯着短信里的“正常”两个字,突然想起注射时研究员那句含混的低语,想起高烧时的噩梦,想起床底下那对浑浊的眼睛。
窗外的雨更大了,隐约传来汽车失控的碰撞声,紧接着是人的尖叫。我走到阳台,借着雨幕的掩护往下看,街对面的巷口,一个穿着外卖服的人扑倒了另一个人,姿势和新闻里那张模糊图片上的一模一样。远处的天空中,几只乌鸦盘旋着,发出尖锐的嘶鸣,它们的翅膀似乎比平时大了一圈,在灰蒙的雨幕里像几片黑色的破布。
我摸了摸胳膊上的注射针孔,那里已经完全愈合,连个红点都没留下。可我清楚地记得,昨天发烧时,这里隐隐发烫,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动、生长。我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满脸胡茬的自己,突然发现瞳孔里映着窗外的雨丝,每一滴雨的轨迹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能数清雨滴落在玻璃上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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